他指了指她身上被花瓶碎片劃破的幾處傷口:“這些傷對你來說,不礙事吧?”
她點頭:“回老爺的話,不礙事,菊露隨身帶有秘製的金創藥!”
他笑了笑:“那就好!你現在趕快敷上藥,馬上有重要任務派給你!”
“有重要任務,我?”少女不明就裡,滿面狐疑。
他眼睛一瞪:“怎麼?你剛纔不是已經用割腕明志,誓死效忠於我麼?這麼快就變了?”
她當即一凜:“奴家不敢罵!既然已立志反正,當誓死效忠老爺!還請老爺吩咐!”
他指了指窗外:“送你來的這個王之誥,一定沒安好心,讓流英來是放鬆我的警惕,讓你來是純當‘間士’,對於你今天反正之事,千萬不要讓他知道,他以後與你聯繫時,你就說些不痛不癢的,對於他的一些打算,你倒是可以徹頭徹尾地告訴我!”
她先是點頭,繼而很快哀傷起來:“老爺!您這是讓我去當‘雙間’,稍有不慎就是死無葬身之地,您可一定要全力護着我啊!”
他大笑着攬過她的肩頭,湊近去聞她發裡的清香:“放心吧!小寶貝!小處着眼是必須的,可是還有一句,做大事者不居小節,你也不用顧慮太多,等我這個次輔坐穩了,你再幫我收集一些證據,參這個不知死活的王之誥一本,把他擠兌回老家或者滿門抄斬,皇上再一高興,說不定就會讓我取代張居正做上首輔,到時候你就是大功一件,我就光明正大地迎娶你過門,正式冊封你爲側夫人!”
“當真?”少女的眼睛裡煥發出光彩來。
他哈哈大笑:“當然是真的!我葛守禮可是說一不二!哈哈哈!趕快去準備吧!”
一刻鐘後,葛府前廳,次輔大臣和刑部尚書這酒,喝得正歡。
菊露還真是恢復得很快,領着一干歌伎在堂前翩翩起舞,看不出任何受傷的跡象來。
王之誥略作寬心,眼見菊露這麼快就成爲了頭牌歌伎,看來葛守禮已經打消了顧忌,對她甚是寵愛,已然着了道兒。
更讓人歡喜的是,緊緊靠着葛守禮的那位美人兒,正是流英,雖然有時還有些推拒,但是架不住他長廝短磨,半推半就之時,相偎相依,甚是親密,看來已然歡好,正是情濃之際。
當下大喜,本來向葛守禮獻上二美,想着能有一美奏效就不錯,卻沒想到二人皆派上了用場,看來自古美人愛英雄,這番投機還真是划算。
葛守禮雖然說一直在與昨夜被自己破了處子之身的流英調情,但眼睛仍時不時望向王之誥,觀察他的作用,見他已是喜笑顏開,知道他已中反間計,不由得更放肆輕狂起來。
二人都是滿腹心思,而且均覺志得意滿,這酒下去很快,不多會兒就過了三巡。
王之誥忽然不經意發現了一個細枝末節,剛開始只是一丁點兒,到後來竟然引發他的無限警覺來。
他發現正在前面翩翩起舞的菊露的長裙上有一個小血點,到了後來竟然越看越明顯。
要說審了無數案件的刑部尚書眼睛就是毒辣,就這麼一個小點也能被他發現。也
是,混跡刑部多年,練就一副對血特別敏感的感官。
這個小血點正是方纔菊露跪倒時被地上的花瓶碎片扎傷了膝蓋,本來上了秘製的東瀛金創藥能夠迅速止血,可是起舞做動作膝蓋處是吃勁部位,於是又有鮮血滲了出來。
王之誥儘量保持着不動聲色,可是,當他看到她的鞋邊也滲出一絲血跡之時,他瞪大了眼睛。
他當然不知道菊露是因爲織田信長與葛守禮通信而倒戈,還以爲她是被發現後嚴刑逼供而屈服,於是急忙盯緊了菊露的眼睛,不知道爲何,他總覺得這個由織田信長送來的倭女的眼光與以前大不一樣,原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她,此刻好象在故意躲避着自己的眼神。
不好!她確實被認出並離間了!
葛守禮這個老狐狸,他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識破了自己的離間計,反而對自己施起了“反間計”。
這個流英本來就是一張白紙,買了她這個潔淨身子就是爲了讓葛守禮放鬆警惕,他竟然看出了這點,坦然受之,佔了她的身子,將計就計。
甚至這個菊露,葛守禮竟然對她用上了刑,逼她就範,然後掉轉矛頭來對付自己。
好你個葛守禮,本想趕你入甕,卻沒想被你倒打一耙。
相由心生,他不禁向葛守禮投去一絲惡毒的目光。
葛守禮也非等閒之輩,手雖然放在流英高挺的胸脯上,心思卻完全在王之誥這邊。這一絲惡毒的目光正好被他看到,當下就是一驚,繼而又順着王之誥的眼神看去,一下也看到了菊露膝前和鞋邊滲出來的血絲。
不好!被王之誥這個老狐狸看出“反間計”來了。
兩隻老狐狸碰到一塊兒,真是勢均力敵,不分伯仲。
兩人眼神相對,當時都是一凜,既而舉酒相敬,大笑起來。
多年的刑訊歷練告訴王之誥,此時他已然處於下風,因爲就在他與葛守禮相視而笑的時候,流英和菊露都斜着眼睛向自己看過來,儼然已經成爲了他的幫兇。
事已至此,再相互披着這身僞善之皮已然無用,不若點破,打開窗戶說亮話。
想到這兒,他拱手說道:“次輔大人,兄弟有要事相告!”
“哦?”葛守禮笑了笑,“之誥兄,這酒喝得正在興頭上,舞也正是漸入佳境之時,爲何這時說起要事來!”
王之誥訕笑:“兄臺,方纔來得匆忙,忘記了!這會兒酒喝得正好,剛剛想起來!”
“哦?”葛守禮又笑:“那就請之誥兄面陳要事,暢所欲言!”
王之誥正色:“是!”然後回首環顧,將眼光停留在菊露和流英等人身上,“這……”
葛守禮會意,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是!”衆美和下人們盡皆退下,廳堂內只剩下了他們二人。
葛守禮用手捊了捊鬍鬚:“之誥兄,何等要事,這等神秘?”
王之誥眨了眨眼睛:“兄臺,事以至此,我就打開窗戶說亮話了!”
葛守禮不住點頭:“說亮話好啊!之誥兄,直來直去最好!”
王之誥湊近上前:“兄臺,老實說,您覺得皇上爲何不任譚綸,而任您爲次輔大臣?”
葛守禮微微一愣,小聲說道:“之誥兄,不瞞你說,此事我也費解,照說譚綸領兵徹底平定遼東,功勞遠勝於我,爲何任我而不任他,確實有些蹊蹺。”
王之誥輕笑:“兄臺,既然說了有話直說,您就不用在這兒躲躲藏藏了!那就讓兄弟替您說吧。譚綸手掌天下兵權,如果再任次輔大臣,文武兼濟,將無人可御之,久必生變!”
葛守禮不住頷首:“言之有理,都說之誥目光如炬,看來果然名不虛傳!那你再說說,爲何皇上要任用愚兄呢?”
王之誥用手指了指窗外,那是皇宮所在的方向:“兄臺此次在乾清宮大殿之上痛陳朱廷貴等三人惡跡,大快人心,深得皇上賞識。最重要的是,兄臺此番彈劾三人,無異於在吏治之污水濁流中投下清水一瓢,正符合皇上整肅吏治之方向!”
葛守禮一下子驚訝起來:“皇上要整肅吏治麼?我怎麼不知道?”
王之誥又是輕笑:“哎呀!兄臺,您的眼光比我更長遠,這些大夥兒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您就不要再嘲笑我了吧?”
葛守禮急忙擺手:“不不不!之誥,這還真不是嘲笑,請恕我這老兄愚鈍,還真是沒考慮得這麼細,請兄弟直言不諱。”
王之誥道:“兄臺,您那會兒在皇上面前慷慨陳詞之時,可能沒有注意到,每每您提到賣官鬻爵、用人之弊時,皇上都是咬牙切齒、痛之又痛!”
葛守禮似有所悟:“然後呢,之誥,繼續說下去!”
王之誥目放精光:“天下之大,光浙江、福建兩省如此麼?肯定不只,皇上之擔心,福王等三人只不過是自己撞上刀口,他們在大明只是滄海一粟,九牛一毛而已……”
葛守禮已是沉默不語,靜靜聽着他說。
王之誥繼續:“朱廷貴等人貪贓之錢財,超過大明近六年的全部國庫收入,如此怎麼讓皇上不動怒,而加上其他各省官員貪贓,至少達到大明近十年、近百年國庫收入,也就是說先了肥了這幫官吏腰包,剩下的才歸於國庫。”
葛守禮已是按捺不住:“之誥,你說的這些我都清楚,你的意思是皇上對吏治已經相當不滿!”
王之誥笑了:“正是!兄臺請想,皇上對吏治不滿,就是對誰不滿?”
葛守禮瞪大了眼睛:“之誥,你說的這人,莫不是……”
王之誥接過話頭:“正是他!張居正!除了他沒有第二人!他這位首輔現在還兼任着吏部尚書,天下百官之任用都由他一人說了算,別人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所有人都得見他的眼色行事。”
“可是……”
王之誥笑着打斷他:“兄臺,兄弟知道您想說他是太子太傅,皇上老師。不過請兄臺想想,自古以來,哪位作學生的皇帝願意一輩子居於大臣的老師之下呢?”
葛守禮聽到這兒,才重重點了點頭:“兄弟分析得有道理,皇上這是借任用我與張居正對抗,好達到藉機分權制衡之目的。”
“正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