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左右是要逃離這裡, 只有不是被人當成砧板上的魚肉般剁爛,那印月就要離開。即使印月自己心裡明白,這素來厭惡自己的駱思龔必定心懷鬼胎, 而這包廂裡面的五爺更是神秘莫測, 可印月終究還是孤注一擲了。
臨行前, 駱思龔小心謹慎的在她耳邊吩咐:等她到了江南去哪裡見哪些人……印月頷首不斷點頭, 裝成很認真的在聽, 其實她只是看到他嘴脣一張一合,至於其他什麼都沒記住。而那個神秘的五爺,不用駱思龔提醒, 印月自然知道更加不是個好相與的。
江南之行,福禍未卜,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到時候藉機逃跑也就是了。可惜, 事與願違,印月沒想到, 這五爺居然選了水路——這真叫印月有些錯愕。
站立於船頭瞭望,但見江水滾滾,怒濤卷雪,可惜印月無心欣賞,她只是覺得這一切都有些不真實。一陣江風颳過, 拂亂了印月的髮絲, 刺在她臉上隱隱作痛, 連帶着心也微微抽疼起來。
不論是和魏朝在一起, 還是後來的委身瑞王……
印月她自己心中明白: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名正言順的夫人……
“駱夫人一人呆立船頭, 是在想些什麼?可是在思念京城中的夫君?”作爲這商船的主人,戴面具的五爺從船艙中探身走了出來, 行到印月身後。
印月回頭,有些侷促地反覆絞着手中錦帕,卻只是低聲道,“五爺說笑了,像我這樣的婦道人家,怎麼……啊嚏,啊嚏——”
現在已經是將近十一月下旬的天氣,印月獨自一人衣着單薄的立於船頭好一陣子,終究免不了受寒了。她知道在陌生男子面前,面對面打了個噴嚏極爲不雅,頓時羞紅了臉頰,道歉道,“對不住啊五爺,妾身並非故意的……啊!”
那五爺居然將自己的斗篷披在印月身上,叫印月嚇得叫了出來,心慌意亂之下更是腳下一滑,整個人往五爺懷中撲倒了。五爺見她腆着肚子這個人飛撲過來,連忙伸出雙臂接住。待得他穩住印月之後,見她乍一驚,臉色突變,朗聲笑道,“駱夫人,你身懷六甲,行走間可要穩住啊。”
印月臊着臉由五爺扶着身子站定,仰頭望了五爺一眼,但見他面具之後的雙目深邃有光,似曾相識,不禁開口道,“五爺……我們可曾見過?”
五爺見自己扶着的印月臉色緋紅,秋水如絲般,聲音嬌弱地突然問了這麼一句,渾身一滯。他面具下的眼眸,似乎有些失神也有些溼潤,也只這麼須臾片刻,他就輕輕將印月一推,恢復他一貫的沉穩,“在下從未與駱夫人見過面。外面風大,駱夫人還是與我一起進船艙吧。”他說罷頭也不回地決絕離去,只留下一個陌生的背影。
江水滔滔,拍打商船,江風刺骨惹得印月裹緊了他披在自己身上的斗篷,她有些傷情,驀地高聲喊道,“五爺以後不要稱呼我爲駱夫人了,我不是她夫人!”
對啊,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夫人……
這話若是別人來說肯定會叫她心如刀割,可就這麼對着五爺這纔在一條船上度過了十幾日的陌生商人,印月居然可以坦然面對,那些自己原本都哽在喉嚨無法吞吐的話語,她可以對他坦陳。
熟料五爺只是在臨走到船艙入口處,回首冷冷的看了印月一眼,隨即閃身入內。
五爺心中不快,只感覺自己的心彷彿被鈍刀割開了一道口字,那種鈍鈍的疼痛讓他有些絕望,可一扭頭,迎面就看到他自己的養女嫣兒正跌跌撞撞的奔來,她口中還歡快的喊着“五爹爹,五爹爹……”
“嫣兒好乖啊!”他伸手抱起嫣兒,有些慶幸,還好自己帶了這面具,才能不將自己的表情露出來——原本準備了這麼久,卻沒想到在這女人面前自己即使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可心還是會抽疼。即便當年,她親手將他們二人的女兒掐死,可他還是沒有恨她……但是,如今他和她之間已經不僅僅是兒女私情了。他臥薪藏膽,潛伏於邊緣南嶺,現在重新出現於人前——他要的是捲土重來的復仇。
如今他已經偷到了龍牙,只消帶這女子去那地方,然後一切都會轉變,家人的死仇也能報料。想到這裡,五爺抱着嫣兒落座與紅木太師椅上,他輕輕拍着小嫣兒的背脊,哄她入睡,似乎這就是他的親身女兒。
遠處,侯興國望着這一幕,他原本正在和小嫣兒玩躲貓貓,此刻只能悻悻轉身,東走走西竄竄的去找自己的孃親了。
三天後,商船據說會兒岸半日,侯興國在這船上早就憋悶的心裡煩躁,便央求印月讓自己也上岸玩一會兒。印月原本並不同意,可經不住這孩子軟磨硬泡,愣是挺着肚子去找五爺。她雖然是做客,可大家見大肚子又獨身一人都對她不錯,雖然有部分人嫌棄她這個非“正室”的身份,可印月並不在意——反正身份之類的一切都是駱思龔胡騶的。
印月好不容易,穿到了五爺的臥室範圍,可總覺得今日似乎頗爲奇怪,五爺房間外竟然沒有人把守。她踩着小碎步上前,“篤篤”輕叩了幾下,卻無人應答,她一聳肩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沒人啊,呵呵,看來興國是去不成了!”
可她才轉身沒多久,就聽見“嘎——吱”一聲,那扇門居然開了。
印月有些不解,好奇地瞥了一眼,又原路折回,“五爺,我進來了。”
印月剛剛踏入這房中,發現這房間內由於暗暗的裡面很是陰涼,一片寂靜。在陰暗的房間內,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緊緊捂着自己的嘴巴,不想發出聲音,可總覺得渾身逐漸僵硬起來,有股子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偶爾印月還能聽到自己踩在木地板上的腳步聲,“咯吱——咯吱”在這清冷的房間內顯得格外響亮刺耳。而且這房間的擺設格局真的是特別的熟悉,叫印月真嚇了一大跳。
忽地一陣傢俱碰撞的聲音,一道靛藍色的身影倏地從屏風後出現,拉開了一直遮擋住陽光的窗簾,“你怎麼進來了?!”
猛然間,印月眼前一亮她有些不適應的伸手遮住了雙目,可她還是聽出來那聲音的主人便是船上的五爺。
“你究竟是誰?!”印月厲聲責問,她一想到這五爺房中的傢俱和擺放,就覺得奇怪。
“駱夫人,此話怎講?”五爺的發出悠長的聲音,不急不緩,不溫不火,讓人聽不出他真正的意思,“你與我們一同坐船這麼久,難道還不知道我們是誰。還是說駱夫人此刻是在懷疑我們會對您有所不利?”
“請不要稱呼我爲駱夫人,叫我印月即可。五爺若要裝神弄鬼,可就找錯人了,我不過是四處飄零的一名弱質女流。這段時日相處下來,我明白五爺您衣錦佩玉,家底殷實,可您不知道我不過是一個下人的妻子,什麼都不是!你在駱思龔面前同意送我去江南只怕是您的計策吧!”
“在下不明白,駱夫人……不對,印……印月你所指。”五爺似乎並沒有聽出印月話中之意。
印月挑眉站在原地,微微有些錯愕,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光亮,正準備要繼續問下去,卻覺得船艙猛烈一個晃動,她沒站穩就撞到了右側的小矮几上,頓時疼的臉色刷白,冷汗直冒。
五爺見狀連忙上前一把抱住她。
三日之後,印月臉色蒼白頹然靠在牀榻之上,沉靜幽暗的房內,只有昏黃的燭光勉強施予淡淡的光明。已經是子時了,可自那日撞在矮几上之後,印月便流產了。她面無表情的將自己的身子陷在厚實柔軟的被窩裡面,一絲睡意也無,她只是望着前方無法闔眼——那個自己在腹中孕育了近乎半年的小生命就這樣沒有了。
這是她和他之間唯一的牽絆,如今也斷了。
印月有些萬籟俱灰,突然覺得自己人生的可笑,想着想着突然大笑起來,在房間裡面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着,笑着,她爬出被窩,來到了梳妝檯邊,伸出柔荑抽開小梳妝匣子,取出一把極小的匕首——這把匕首是印月在逃離瑞王那批人之後,趁着駱思龔不注意在小攤上買的。
這幾日,失落感如同揮之不去的陰霾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她的眼眶止不住的泛紅,而後迅速滿溢出淚水,她感到自己的心如被針刺,痛得要窒息。
解脫,是印月唯一想要得到的。
當那把冒着寒光的匕首抵住印月咽喉之處時,印月透過銅鏡見到了自己的樣子,輕輕往前一推,那鮮紅的血液就緩緩滲流出來,暗紅詭異。
“白刃在喉,你就以爲能解決一切事情嗎?”
又是五爺的聲音,印月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感到心痛難掩,她轉身背靠梳妝檯,懊惱地擰起眉,呵斥道,“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我腹中孩兒怎麼會失去?!如今你又來做什麼好人!”
面具下的五爺戲謔地對她調侃,“印月你不是不承認自己是駱夫人麼?那這沒有名份的孩子還要了做什麼?等他長大被人指指點點麼?”
“你……”印月被他這麼一說整個人愣住了,無力地垂下肩,神情有些落寞,半晌才離魂了一半低語道,“孽種啊……原來是孽種……沒有父親的孽種……呵呵呵……”
念及那位死去孩子的父親,她從來搞不懂他在想什麼,可如今的毫無預兆的意外流產,讓印月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對於瑞王的情感和將來……
她和他之間,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孽緣!
而瑞王他一點也不在意她,於是欺騙!
門口的五爺一步步靠近印月,看着她面露失望神情,在面具下笑地說不出的燦爛——眼前這女子的脆弱無助,讓他有報復的快意。
他確定,當初要答應送她去江南實在是明智之舉。
可他沒得意多久,就被濺了一臉的鮮血——印月匕首已經刺入咽喉。
“啊——”女童尖利的嘶喊嚎叫響徹貫穿了整條船。
五爺回頭,發現自己的養女嫣兒正由印月之子侯興國扶着站在門口,一臉的驚恐,而侯興國的眼神則是說不出的怨恨。
“啊————”
同樣的響聲也響起在慈慶宮的承華宮中,年僅五歲的皇長孫做了一個噩夢,漫天大汗的驚醒了。他一動不動的坐在牀上,不一會兒,曉晨就衝進來,扶着他急道,“小爺怎麼了?大半夜的叫喊,可是做了噩夢了?”
皇長孫由校,怔怔地愣了老半天,纔回過神來,他一把揪住曉晨的手,顫抖着聲音道,“我夢到渾身是血……曉晨姑姑……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