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 江南夢,兩小無猜竹馬弄;
時光荏苒,時光逝, 銅壺滴漏華年痛。
再見到魏朝是印月始料未及的, 也是她不甚想面對的。所以印月有些不知所措, 再次相遇, 遠處的他除了身子似乎單薄了, 其他依舊,而印月自己卻是陷入在與瑞王剪不斷理還亂情感中的女人。印月不敢看他的眼睛——試問自己:這一次,還如何面對他?
直到皇太子行到了她面前, 表情疑惑地望着她,印月才如夢初醒, 大呼叫失禮謝罪。
“你……是……巴巴兒?”見印月低着頭, 皇太子饒有興致地說道, “擡起頭來。”
印月聞言仰頭,但見皇太子目光中掠過一絲驚訝而後越發的溫潤如水, 歲月並未在他身上留下過多的烙印,除去眯眼時候的細細眼紋和日漸顯露出來的王者之氣,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風度翩翩。
“殿下——”
印月身後響起李紅玉嬌嗲的呼喚,皇太子臉上微微一怔,隨即咧嘴笑得璨斕, 開口道, “玉兒你這幾日身子正沉, 怎麼還總跑來跑去的呆不住啊?”皇太子話音未落, 李紅玉便已經來到他身邊, 死死挽着他的手,嘟起紅潤欲滴的脣瓣道, “太醫說了,要保持心情舒暢,賤妾不才,只能時時出來走走,反正,反正昨日您也……”
“反正什麼?”皇太子旁若無人的攬過李紅玉的肩頭,打趣道,“原來是因爲昨日沒來看你,玉兒你就吃醋了呀。”
“胡說,吃什麼醋。”李紅玉俏頰一紅稍許有些不自在,卻雙眉彎轉嗔道,“小玉兒不是這樣的人,只不過……是腹中寶寶想她的爹爹了。”李紅玉在“玉兒”這稱呼前面着重加了個“小”字說到那裡,一雙盈盈生光的心眼直直凝視皇太子,那表情完全是一個嬌慼慼的小婦人模樣,煞是惹人憐愛。忽然間,李紅玉“哎呀”一聲叫了出來,皇太子正色擰眉道,“怎麼了?可是害喜之後的不適?”
“不是……那……那……那是……賤妾人微言輕,不便說,過去的就過去吧……反正也無甚大礙。”李紅玉說着說着,微微蹙起眉頭,一臉委屈求全,可眼神卻死死鎖着一個小小的身影。
“由校,你過來。”皇太子冷顏沉聲道,“又是你欺負李才人?”
皇長孫朱由校自是不甘被訓斥,紅着眼辯解道,“明明就是那賤婦先侮辱我娘!”
“住口!”皇太子聽着皇長孫由校居然忤逆庶母,勃然大怒道,“這就是你日日去書房學到的規矩?!你先生曾是我的老師,從來不曾教導過這些!逆子,給我跪下,看你還懂不懂道理!”
“太子爺——”王才人臉色刷地白了,她含淚上前跪將下來,結結巴巴只是不住懇求道,“由校年幼脾氣衝,並非有意冒犯,請念他初犯,就繞過一回吧。”
印月見王才人如此完全失勢,傻在當場,要原本深愛着自己夫君的她如此低三下四,看來這李紅玉如今確實是正值殊寵。在印月的心裡,彼時的李紅玉宛如一條清澈靈動的小溪,可誰知,五年不見,她竟然成了一條表面無波,卻混不見底暗藏漩渦的濁水——這種巨大的反差叫印月有些看不下去,只想奪路而逃。難道印月容貌的停滯讓她自己的思維都變得愚鈍?
印月見皇太子皺眉還欲說些什麼,卻被而後上前的李妤兮阻止。李妤兮冰冷的目光逼視得李紅玉有些心虛地不敢直視。李妤兮的眼睛裡面滿是詰責,瞪着李紅玉開口道,“方纔我來之時,李才人曾言並無其他事情,怎麼如今倒說起皇長孫殿下的不是來了?”
如此冷清一語,倒叫印月擰眉尋思着有些吃不准她這般衝撞了李紅玉會不會得到報復,或者惹來皇太子的暴怒。
李紅玉靠在皇太子懷中,撇脣嗤哼道,“李才人,您這話什麼意思?王才人平日裡就沒有做好一個母親的職責,這才使得皇長孫殿下無禮至此……”
但是,接下來的事情大大出乎衆人的意料,一聲木樨香從遠處飄來,大家循着香味的來源望去,只見臉色黯淡的太子妃挺着碩大的肚子由貼身宮女茗香扶着緩緩而來。她才一來,就開口道,“由校來,和母妃聊聊天。我這幾日憋悶的慌,就想見見自己這孩子,王才人也一併來吧。”此言一出,衆后妃皆躬身行禮,皇太子立於正前方默然不語。太子妃象徵性地對他行禮之後悠悠往回行去,走了一半又回頭望了一眼,而後又在宮女茗香耳畔口語了幾句。
不一會兒茗香就回到薦香亭便,對皇太子稟告道,“啓稟太子殿下,太子妃要巴巴兒回去伺候。”
這時候,衆人的目光才齊刷刷地匯聚到印月身上。
李紅玉霍得奔到印月跟前,漲紅着臉大叫道,“不會的……你是……你是……印月?怎麼,還回來?”
這種場合,這種氣氛下,在印月看到了那一幕之後,她實在做不到與李紅玉再敘舊或者談笑風生,而且來自魏朝的灼熱目光也讓印月尷尬萬分。於是印月裝作慌張的樣子道,“婢子巴巴兒,不知道李才人娘娘你說的‘印月’是誰。”
李紅玉知道自己方纔確實是失態,一聲不吭地走回去後,又折了回來,深深地看印月的臉龐。似乎想看清楚,可最終卻只說了一句,“其實,我知道,你不是她,她是不會再回來的。”李紅玉說完就佯稱頭痛,由皇太子殿下扶着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印月則由茗香帶着,不顧李妤兮和魏朝探尋的神色,只是匆匆離開——顧不得了,有些舊人舊事還是早早斷下的好。
晚上瑞王有事未至,印月也已經閂上了房門,左右心念住在瑞王府的侯興國坐在牀上睡不着,最後想着白天的那一場鬧劇搖頭冷笑。當衣衫褪到只餘褻衣之時,門外響起了“篤篤篤”的敲門聲。印月嘆了一口氣,心想那個管事姑姑還真是夜夜都要來看一看,似乎就怕她狐媚奉宸宮。
印月無奈只得起身套了件薄衫,隨便趿了雙弓鞋就去開門。大門始開,便有人帶着一身的涼意倏得衝進屋子裡口中不斷呼着“月娘、月娘”。印月定睛一看原來是魏朝,不由得高聲喝斥,“您是哪位,怎麼突然就擅闖……”
“你問我?我是誰?你在裝什麼啊印月?”魏朝彷彿看穿了印月的謊言和故作鎮靜一樣,一把抱住她,一句話不說。過了許久,印月一愣,心頭居然顫動了幾下,可她已經選好了自己的路,於是硬着心腸推開魏朝,“這位公公,您認錯人了,婢子巴巴兒。”
魏朝稍稍鬆開臂膀,開始若有所思地看着印月微笑說道,“你害怕?是害怕被人發現是你回來了?你是想見我是不是。”魏朝那樣專注地凝望印月的眼眸,似乎正在一點點的想從她表情裡面看出寫端倪。
印月望着面前這個人的臉騰地紅了,他曾經是她來到此處的第一個愛上的人,可自己現在看着他這份癡癡期盼的樣子卻沒有絲毫心動,只是有些心酸,錯過了,感情就對不上了。魏朝見印月臉紅,又將頭湊近印月的耳畔,在她耳邊悄悄說道,“這麼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就當我那時魯莽,如今你回來了。回來就好……”
印月皺眉,想着之前魏朝的眼神,裡面似乎有千言萬語,可印月一點兒也不想去讀懂。她坦然面對自己曾經深愛過的魏朝,原本對魏朝那埋在心靈深處氤氳得極致醉人的愛意,已經因爲分離而轉淡,還因爲她對瑞王的那份掛念而消逝。如今她只是不想傷害他,不想魏朝的眼神陷得更加深,於是印月清醒過來,堅決地推開了魏朝。
魏朝被印月突如其來地舉動驚得愣住,房中燭火跳動,昏黃的光在魏朝臉上閃閃爍爍地不定。良久之後,魏朝哈哈大笑,那笑從一開始的假笑,到後來的冷笑,漸漸顯露陰狠。印月被他這麼陰惻惻的笑得心裡發毛不敢動彈,卻在最後聽到他說,“你不是她——你太年輕了……巴巴兒,今日失禮了。”魏朝說罷,便匆匆推門離去。
外面冷颼颼的,印月連忙上前將房門拴住,心中雖有稍許說不出的惆悵,可總算是瞭解了一樁心事。
與此同時在西面,深夜的奉宸宮中,小腹隆起的李紅玉在自己房間內來回踱步,她面色凝重,似乎極爲不悅,口中只道,“怎麼回來了,不會的,不是她。可是,那張臉……不行,不行,不行……要想辦法。”
翌日陽光明媚,印月午後無事,坐在宮門口曬太陽,身子暖洋洋的就慢慢睡着。
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覺得耳後癢癢潮潮,有股源源不斷的溫熱的氣息撩撥得印月幾乎不能自持。“唔——”倏得印月下意思顫動了一下雙足就醒來了。印月看到瑞王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她的身邊,正用充滿愛意的眼神望着自己,不由得羞紅滿腮,虛虛一拳錘了過去,“你做什麼呢,癢的。”
瑞王笑笑卻不多言,只攔腰將渾身綿軟的印月抱起,走到屬於她的單獨小屋,讓她安安穩穩地躺在牀榻之上。“想我了麼?昨日公事纏身,沒得閒,所以沒來看你。”他見印月還有些睡眼惺忪,便伸手在她鼻子上颳了一下,而後清了清嗓子慢慢說道,“我下個月便去藩地漢中,到時候你也一起去。我的瑞王府在南鄭,府中院落相連,樓臺相望,東面還有一個蓮花池和不必風煙裡遜色——你跟着我去做我的皇妃。”
“可是我,你知道我的身份,皇妃……”
“月娘,爲了你我在已經不在意那幅畫的到底是預言還是讖語,我已經不爭了。”
“可是,你的身份……我們還是不行……”雖然想到瑞王能說出那句話印月就很歡喜,可終究這陷於愛戀中的誓約能堅守到幾時?皇親貴族,側妃妾氏必定是千挑萬選出來的名門貴族,更別說是正式王妃。
瑞王見印月黯然的樣子,伸手輕輕撫摸她的臉龐,“爲了你一笑即使我失了天下又如何呢?”
月將升,日將落。
印月在一瞬間愣住,可當她的纏綿目光撞上瑞王不容置疑的深情視線時,便被他的目光中流露的愛意所擄獲,她顫抖着把手放在瑞王溫暖的手心——這時的印月已經萬分篤定也終於明白自己心中愛情真正方向,也開始渴望只屬於他們的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