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私宅院落內的參天巨樹之下,婷婷立着一素裳烏髮的纖瘦女子,執一把竹製的掃帚,一陣深秋之風吹過,沙沙捲起來一地的枯葉,霎那間裙袂舞動,青絲飛揚,頗有神姿仙容之感。
“噓,小聲點。”
“就是她啊?!人倒看上挺漂亮的,失心瘋了啊?”
“不對,我聽說是離魂!”
“漂亮個屁,一臉狐媚的小騷蹄子!那女娃還指不定是誰的種呢!死了倒清靜!”
“哈哈,張媽你這張嘴!”
。。。。。。
從印月來到這裡的那天開始算,已經下完第三次大規模的雨了,一場秋雨一場寒,她拿着大笤帚,站在參天巨樹之下,簡直哭笑不得。
沒想到自己居然穿越了。
在這個定興的侯府,她是花匠侯二的老婆,有個五歲的兒子,還有一個剛出生就夭折了的女兒。府裡面的丫鬟老媽子們見她醒來之後記憶全失,且“語無倫次”,都遠遠避開她,只在背後議論着。
而印月身無長處,只能寄居在這侯府做下人,也幸好侯二爲人老實,晚上叫印月和他兒子睡在牀上,自己倒是草蓆一張,就地而眠。
“啪”一枚石子砸進了遠遠在廊下竊竊私語的人羣。
“誰啊?!”一聲可怖尖利的叫聲突然響起。
印月循聲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胖胖的中年大嬸捂着腦袋,憤怒地撥開人羣,衝了出來。
“我!”
只見從門洞中緩緩走出一垂髫女童,身着月白色的澳裙配淡紫坎肩,對着那胖嬸不屑的翻了個白眼,冷冷說道,“背後說人家壞話可是要進拔舌地獄的!”
“紅玉你個死妮子!吃飽了撐的!”那胖嬸見到始作俑者,怒目而視,馬上就擼起袖子,奔了過去。
瞬間,胖嬸就和那女童扭打在了一起。
那羣無所事事的女婢瞧着有熱鬧,也一陣鼓譟起來,把整個局面弄得混亂不堪。
那女童到底是吃了身材上面的虧,與那胖嬸扭成一團後胡亂踢打,沒幾下就踉踉蹌蹌了。不過女童倒是個倔脾氣,氣血上涌,大叫一聲,不顧得拉扯,一口咬在那胖嬸的手臂上,任憑那胖嬸捶打,卻怎麼也不肯鬆開。
“哇!!”殺豬似的嚎叫。
印月趕忙放下手中的事物,上前勸阻。幾名家人僕役也聞聲趕來,倒有人粗略學過幾手粗淺的拳腳功夫,只一下就把那二人分了開去。
那被推倒在地的女童,嘴角流出鮮血,鼻青臉腫的煞是可憐,只有那雙眼中,滿是不屈的毅然。
卻見胖嬸叉開雙腳,癱坐在溼漉漉的卵石地上,擼起袖子而露白的手臂血肉模糊。
“呸!”女童對着胖嬸的方向吐了一口,不少婢女見了大聲尖叫了起來。
那從女童口中吐出的原是一塊鮮紅的人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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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進到侯府的柴房裡面,印月拿出侯二傍晚去藥鋪買的跌打酒 ,幫下午鬥毆的九歲女童揉搓淤血和碰傷處。
“紅玉,你下午太魯莽了,不應該打架的!”印月嘟囔着嘴,從瓶子裡面倒出少許藥酒,開始擦在少女扭傷浮腫的手腕處。
“爲你值得,她們一羣人都在說你和四少爺的壞話呢!”
“爲我白白吃了一頓打,要是受了重傷可怎麼辦?!現在還被罰睡柴房!!”印月見她撩起袖子多處都是大塊的瘀青,焦急懊惱卻仍然感到貼心。
“月兒姐!要是當年不是你和四少爺在咱們侯府門口撿到我,給我口飯吃,我現在怕是不餓死也沒買到青樓去做下賤的事情了!”
雖是鼻青臉腫的小孩子,可眼裡面滿是誠摯懇切,“她們誰說你們兩個人任何一個的壞話,我都要和她們拼到底的!!”
印月擡眼,對上那對清澈真摯的眸子,不由得由衷一笑。
那女童姓李名紅玉,是這侯府的小丫鬟,說她小是指她年紀小,不過她在這侯府的地位可不比印月低,她是府裡面伺候四少爺的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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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冷清,偌大的慈慶宮靜默地近乎死寂,雖然已經誕下元孫,可是還是瀰漫着悲傷之氣。
皇太子的生母歿了。
臥榻上,黑暗中的皇太子面色森然,目光陰鷙,清醒駭人。
母妃不堪虐待的悽苦生活中不幸死去,舉朝爲之震驚。
可是,可是那人。。。。。。棄母妃於不顧,可憐母妃屍骨未寒,卻無處葬身!
早前,首輔沈一貫和大學士葉向高上言那人:“太子之母病逝,禮應厚葬。”
可是,那人依舊對此十分淡然,且不予答應。
直到前日,慈聖太后宣自己入慈寧宮,一同思憶母妃,聊表寬慰。且下懿旨並連同朝廷羣臣的請命,那人才勉爲其難的給予了母妃一個爲“溫肅端靖純懿皇貴妃”的諡號,並准許埋葬天壽山“東井”左側平崗地上。
可笑,可笑這個皇貴妃的封號!
母妃,早於鄭氏生產,而常洵剛剛出生,鄭貴妃即獲殊寵!!
鄭貴妃早在二十年前已然得到了皇貴妃的這個稱號!
如今自己也還是苟延殘喘,朝不保夕!!
那位體態嬌柔、情投意合的鄭貴妃還隨父皇一起入主乾清宮!富麗堂皇,天子寢宮,貴胄之地。
母妃一眼都不曾看到過的地方。
這二十幾年母妃只是在那個小小的院落,小小的房間裡面,整日哭泣,雙目失明,漸漸臥牀不起以至無翻身之力。
想到此處,皇太子怒不可遏,揮手砸在了榻上。
“殿下?!”身邊的太子妃郭氏醒來,柔荑撫上皇太子的手臂來回輕揉,心疼道,“殿下要保重身體,切莫傷身啊!”
皇太子想也不想,黑暗中面容森寒,笑的卻是歡暢,“母妃的腦子就是沒有那人那麼靈巧,若有鄭氏這等女中諸葛之智,還怎麼會常年幽居冷宮呢!”
“太子!”太子妃驚呼,連忙輕輕按上皇太子冰冷的脣,“隔牆有耳啊!”
皇太子忽然一陣機靈,深深呼吸着,少少冷靜後,憂鬱地開口:“真是可笑,我貴爲皇太子,國之儲君,天潢貴胄,說到家人,竟然……母妃在那個骯髒殘破的冷宮裡走了;我這個皇太子對於父皇來說向來是可有可無的;鄭氏一心想把我趕出東宮,讓自己的兒子福恭王坐上太子之位。。。。。。我每次見到常洵在父皇面前僞善仁孝的樣子就噁心!!那些所謂的“清流”大臣呢,各個只會故作姿態叫我做太子,趕走福王以及諸位威脅我的皇子,可實際上能出力者寥寥——這皇宮朝廷裡面,竟然人人都猙獰如鬼魅一般。。。。。。至於我那些親愛的弟弟們,除了早年夭折的,其他幾個雖然乳臭未乾——哼,可他們一個個心裡都巴不得我死於非命,好爭奪這儲君的位子!”
他的痛苦,憤怒和內心深處的軟弱,都在這一刻爆發。
太子妃緊緊貼近皇太子的身體,柔聲寬慰道:“殿下,我相信否極泰來。請殿下不妨做那臥薪嚐膽的勾踐,終有一天,叫那些奸佞小人都不能擋住您的光輝。”
“小童!”皇太子眼眶溼潤,動情地握住身邊嬌人的手,“還是你最懂我。”
說罷細細地親吻起太子妃的額頭,鼻尖,臉頰,頓了頓,就對着太子妃淺色的嘴脣,毫不猶豫地吻了下去。
一個溫柔的吻,就是這種感覺——是女子給男子注入無限柔情,是紓解一個男人的壓力的最好的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