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曉晨看到的是一個焦急的清瘦臉龐,她不覺失聲,脫口而出道:“你……是魏公公?!”
“怎麼?她還是不在?”魏朝眉頭鬱結擰起,望着這個被自己緊緊鉗住手臂的的小宮女。
曉晨想到自己只不過穿了薄薄的貼身褻衣,如今又被魏朝緊緊緊箍住一雙藕臂,她不免得自覺失態,一下子就漲紅了臉小聲說道:“請魏公公先放開曉晨,進屋來說便是。”
魏朝聞言才放鬆手中力道,跟着曉晨走進屋內又說道,“我下午來看過,可是空無一人。後來又去找劉時泰——可是他說他早就離開了。”
曉晨進屋之後就迅速披上了一條披風,此刻轉過頭來聽魏朝這麼一說心裡害怕,壓抑着想叫自己不哭出來卻還是嚶嚶啜泣道,“魏公公,我回來就直接等姐姐……可是……可是姐姐她還是沒回來……怎麼辦啊?”她一雙蓄滿淚水的大眼睛在燭光映照之下更加是瑩瑩點點,她帶着一點哭腔道:“難道姐姐是出意外了?”
魏朝沉默不語,可是眉頭卻擰得越發緊了。他環視四周之後,問了句:“那你仔細想一想,回來之後可覺得這屋子裡面有什麼變化?”
“本來姐姐是和劉公公在一起飲茶的……我回來的時候一切都收起來了。我原本以爲是姐姐自己下午與公公你一起去了其他什麼地方……可回頭一想,覺得姐姐向來行事都尚算得上小心得體……不會……不會這麼孟浪啊……”曉晨用袖子擦了一下自己的臉上淚花,一番搜腸刮肚的苦思冥想之後,終究無果。
“那……”此時魏朝也在心中不斷的盤算,到底會是誰把月娘弄走了呢?福王?還是瑞王……亦或者是,最糟糕的——被皇太子發現了……魏朝想到這裡心頭也是一陣冰涼之意,他伸手在臉上幹捂了一把,卻發現自己的額頭上面居然在不斷的冒着冷汗。不行,心意不能隨便亂了,不然……
曉晨原本悄立於魏朝面前只等魏朝問話指示,可她卻發現眼前的魏朝魏公公似乎有些不對勁:魏公公的臉一陣青白一陣蠟黃,額頭上面還滲出了豆大的汗珠——讓人覺得他似乎就要在瞬間倒下。
曉晨回想到上次去找魏朝之時魏朝曾經有過吐血的情況,此時只怕舊事重演——可不要姐姐沒找到,魏公公卻先倒下了啊!思量到此處,曉晨她急忙上前扶住魏朝的一個臂膀,想將魏朝扶到椅子邊上坐下。
魏朝自己一邊思考印月如今可能的所在,一邊又在抵抗自己身體的強烈不適之感,可由於沒有了比細丸更加好的藥物,此時他身體嚴重耗損。就在他身體痛苦難忍,眼前景物基本開始模糊之時,卻驚覺有人輕輕攙起自己的手臂。
他出於本能反應,順手就將那人推了出去,卻聽見耳邊一聲女子的哀鳴。可是,那女子並不氣餒,又重新跑過來,輕輕攙起他的手臂,柔聲說道:“魏公公是我,曉晨。”
他猛的一甩頭,在意識逐漸模糊之前看清楚那人是曉晨,沉聲道,“扶我坐下!”。
曉晨得令便繼續攙扶魏朝,可她在攙扶的時候發現他竟然渾身都在發抖於是只能便更加賣力地支撐着他這個比自己塊頭大了好幾倍的成年人。等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強強將魏朝扶到椅子中之後,自己髮髻凌亂,披風下的褻衣也已經被汗水浸溼。
再看半坐半倚在椅中的魏朝他雙目緊閉而且已經面如金紙,呼吸急促萬分。
曉晨心中暗叫糟糕,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時間不知所措,不由被魏朝的這副樣子嚇得慌亂起來。她將頭近魏朝的臉,仔細觀察,伸手晃動着魏朝的身子,急切地呼喚道:“魏公公,魏公公!你怎麼了……魏公公!魏公公……”
曉晨捂着自己的小臉開始語無倫次地胡亂說話,到最後竟然如同啼哭之聲。忽然間,她只覺得有兩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狠狠射在自己身上,她慌忙擡起頭,只聽得魏朝森然不悅道:“你哭什麼喪……我還沒死呢!”
“公公!”曉晨見他忽然見又醒過來,立馬破涕爲笑,可她見魏朝臉上仍然毫無血色,還是擔心道,“看你的樣子還沒好……不如……”
魏朝吃力地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說話。他緩了緩之後纔有氣無力地說了句:“去……幫我把我房中牀底下的小匣子裡面的一個黑色細頸瓶子……和一個青色的小錦盒一同拿過來……我沒力氣去了,鑰匙在我腰上……速去速回!”
曉晨點頭同意,卻轉身往牀邊跑去,還要拉下帷幕。魏朝皺眉不解道,“你幹什麼?!”曉晨聞言轉過頭來,一手扯着帷幕一角,眼神飄忽紅着臉執拗道,“請……請公公轉過頭去,曉晨要先將衣服換過才能再去給公公取藥。”
魏朝此時纔想到這小宮女方纔在開門之時不過穿着褻衣,於是釋然,便轉過頭去閉上眼睛。由於疼痛和頭昏,他一雙手緊緊抓住椅子的兩個把手,連指甲都要深陷進這黃梨木的椅子裡面去了。
一陣窸窸索索穿衣係扣之聲結束後,他便聽到一個急匆匆的腳步聲跑到自己身邊,接着是身邊的桌子上響起倒茶水的聲音。
忽然間曉晨輕輕握住魏朝的手,將它放到桌上的茶杯邊上,細細說道:“魏公公……若是口渴,水就在這裡。我去去就回,魏公公請安心靜待曉晨取藥。”
魏朝忍着渾身的不適,點了點頭,示意知道了。
最後才聽到有房門小聲開啓關閉的聲音,那急匆匆跑出去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了。
冬天的後半夜總是特別的冷,夜風吹過來冷颼颼的,冷不防臉上一冰——這好不容易停歇了一整日的雪又再度下了起來。紛紛揚揚的大雪鋪天蓋地地重新來襲,一片片靜靜的落到這大地之上,等着第二天一早醒來的人們再次被一片白色的無盡蒼茫所驚。
紫禁城外的一個衚衕外面,有個一身白色斗篷的年輕男子迎風緩行,他沒有帶傘,身上已經薄薄積了一層雪,而那些夜色中隨風飛揚的青絲更加使得他如畫境仙人一般。
終於,他到了他此行的目的地——衚衕內的一幢普通民居。
他並沒有直接敲門進去,只是站在那裡,呆呆望着這扇門,也不知道是要進去還是隻是特意來看這扇門的。
打更人的打更之聲漸漸在遠處響起,引來的野狗的吠叫。
“四更了……”那男子的從鼻中嘆出一氣,心中卻是頗爲無奈。他一雙鳳目中的深瞳彷彿穿越了這扇門……看到了門後面的景物。
本來不想面對,可是終究是要去面對的。
人生不就是如此嗎?
他想通此節,便從斗篷中伸出白皙的手掌,力道正好的叩門。
只一會兒,大門就被打開。
“誰啊?三更半夜的……”來開門的是個穿着素服提着燈籠的十幾歲的少女,冷着臉,一邊說着一邊還兀自打着哈欠,聲音裡面略微有些不悅。
她顯然是被敲門聲吵醒,而後從臥鋪上急匆匆起來連傘都沒有打。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臉上和那隨意散開披在肩上的烏黑長髮也是沾上了零零星星的幾片雪花。
“紅玉,是我。”那男子對着開門的少女綻淡淡一笑。
“劉……大哥,劉大哥!”紅玉忽然清醒了,冷如冰霜的臉上綻放開了一朵嬌豔瑰麗的花。
劉時泰看見她額際有片大雪花,便不由自主得伸手在她額際輕輕一掃。只感到手上微微一涼,想是那片雪花化了。他有些尷尬失笑道:“你出來得這麼急,都不知道帶傘嗎?”
紅玉臉上已然染上了紅霞,側着身子將劉時泰引了進來,嬌嗔道:“你還不是一樣……今天這麼晚了劉大哥還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啊!”她邊說邊關上大門,復又栓起。
寒夜裡,劉時泰藉着燈籠微弱昏光的照映,望着眼前這個輕嗔薄怒的豆蔻少女,只覺得她肌膚似雪,烏髮銀花縈繞間,一舉一動似有一股說不出的嫵媚。他脫下自己的斗篷披在紅玉身上,紅玉眼睛一擡,眼眸眸霎時光芒驟現,臉頰更加滾燙。
劉時泰伸出自己大掌,一手接過燈籠,一手拉過紅玉柔荑,忍不住又柔聲加了一句道:“外邊冷,先進屋再說。”
紅玉俏臉羞得低了下來,長長的眼睫毛垂了下來。睫毛在燈籠光的映照之下,在眼瞼上打了一層陰影。她並沒有反抗,只是乖乖地由着劉時泰握住自己的手,跟在大步流星的劉時泰身後,不發一言一路小跑。
冬夜雖寒,兩個人的手卻是緊握,掌心傳來的溫度是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