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內的兩人,神情皆是愉悅興奮。
印月凝神望進魏朝瞳仁中,只見一個臉色潮紅的女子一頭凌亂的長髮隨意披散在身後。印月見魏朝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怕魏朝取笑自己剛剛醒來的亂糟糟模樣,於是不免心中頗覺侷促,胸口劇烈的起伏起來。
當下她也不再贅言,硬是推開了魏朝,行出幾步稍稍裝樣子似的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就坐到黃花梨木的梳妝檯前——但見鏡中自己眼眸凝波,雙頰升蓮。
她印月雖然臉皮薄,可心中卻還是好奇,於是伸出柔荑輕輕撫摸那大銅鏡的小心翼翼地撫摸着黃花梨木上特有的鬼臉紋,一眼白過去,假裝冷言冷語打擊道:“你這個人霸道無禮的很,我這屋子你以後不準隨意來了。”
再仔細觀望鏡中魏朝的影子,見他雖是衣襟半敞地隨意坐於牀邊的踏板之上,卻是已經擡頭瞧進銅鏡子裡,兩人眼神在銅鏡中交匯,魏朝臉上笑得更加曖昧歡暢,“我若是不來,又怎麼能解除你中的法術?你昨天發狂到癲狂,可是喝了我的血就好了。以後你若是再發病,就有藥可剋制了。”
印月聽到魏朝這麼一說,心中一凜,怕他知道自己不是印月,於是也就不再不管他,自顧自梳理起這如瀑的青絲。想來自己也已經來到古代一年多來,她現在可不比以前剛來是笨手笨腳地不會束髮盤髻。她只是隨意將頭髮分成幾束穿去綰來,須臾之間就將尋常的特髻連同頭髮都盤在了一起,髮型一氣呵成。
她一轉頭髮現魏朝已經穿戴整齊盤好髮髻站在門口。
“月娘,我知道你怕我擔心,不過你看這裡。”魏朝回過頭,舉起手臂,笑着對印月道:“生死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一陣寒氣因爲魏朝猛地打開房門而灌入,原本溫暖舒適的房間霎時間寒冷了起來。印月一張臉上陰晴不定,只能假笑着起身送魏朝離開。
清晨,居然少有的薄霧冥冥,空氣中中處處透着凌冽的寒氣。只要深深吸進一口,就會覺得體內寒氣所到之處具都冰結。當印月目送魏朝那漸行漸遠漸的背影最終消失在月亮門外的拐彎處之後,她臉上笑容斂起,卻頹然跌坐到在地上,整個人只覺得好累!
悽霧中,她漸漸感到迷失了……究竟該怎麼做?
秋月和尚說自己要經歷兩生兩世;瑞王說自己和預言有關;而魏朝這個原本還能說說心裡話的人卻也因爲自己的真實身份而不能據實以告……其實自己不過就是碰巧穿越過來的人,那邊,已經沒有親人了。
是的,曾嬀和樑毅的家人殺了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下意識伸出手去,卻摸到冰冷平滑的鋪地金磚,才發現自己無手可握,只有滿袖的空蕩蕩,那兩人相擁的溫度已成過去——自己終逃不了那漫無邊際的擔心,其實只要一轉身就可以看到無數因爲要掩蓋那個謊言,而被自己遺落的東西,也許只是需要退後一步而已。
她雙目微閉,一串晶瑩的淚珠緩緩流下……雖說一切不過是過眼雲煙,可經歷過後,自己心中卻多了幾分曖昧情感,無法開口清清楚楚對魏朝說明……那麼窩囊……
上午,印月奉命帶着小元孫跟着一身大衫特髻、盛裝華服的王才人去郭太子妃居住的奉宸宮請安。一路上皇長孫殿下左顧右盼只覺得四周熱熱鬧鬧的樣子新鮮異常。行禮入座之後,印月抱着皇長孫立於王才人座後。
這座首太子妃郭氏今日雖然穿的是常服,可頭上戴了加龍鳳飾的特髻,身穿真紅大袖對襟方領襖襴裙,上織金龍鳳文又加了繡飾無數,一眼望去竟覺得莊重異常。
郭太子妃對於皇長孫的飲食起居頗爲關心,就是在她們一行人請安時也不忘記噓寒問暖,入座之後仍是不停地詢問王才人皇長孫的一些趣事。索性這皇長孫便是王才人的心頭肉,說到皇長孫她們兩人也就姐姐妹妹的相互細數起來了。
從宣德爐中冒出絲絲白煙,正裊裊上升到殿內雕樑之上,那淡淡薰香縈繞在整個大殿內。時間過得飛快,衆人在奉宸宮大殿已經聊着等了好一會兒,連茶都上了三遍可卻仍見瓊闔無聲,皇太子那新納的李才人娘娘還遲遲未來請安。
王才人似乎有些耐不住性子急噪起來,搖頭嘆道:“姐姐,如今已經日上三竿,可勖勤宮中那位卻到現在還未出現……這可真是說不過去啊。”印月聽王才人口出此言,差點噎氣,她昨日給王才人看的那封信算是白白花費那麼多心血了。
郭太子也不慍怒,只是玉手掩口輕輕笑了笑道:“這李家妹妹與太子爺昨日才玉成好事,今日只恐稍許有些疲憊,故而晚些纔來。妹妹你先吃塊點心,稍安毋躁,大家都是過來人。”
王才人似乎覺得略微有些尷尬一張柔美的臉上漾起陣陣紅暈,她靜默了一陣,忽然不好意思地笑了,“只是讓我和太子殿下還有姐姐一起,我也習慣了。如今,忽然多出一個勖勤宮的李妹妹,不但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即便是那位妹妹也覺得不習慣。姐姐,你瞧我這小家子氣的,我……我這都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呀!”
郭太子妃呷了一口香片,綿軟雍容卻不容反駁道:“太子爺之前如何對妹妹你做,如今就如何對做勖勤宮的李妹妹做,一切和原來並沒有什麼不一樣。咱們太子爺的女人並不多,現在不過是咱們這慈寧宮又多了一位妹妹,熱鬧了。若是將來能早點給太子爺帶來子嗣更加是美事一樁,妹妹你何必再次杞人憂天呢?反正妹妹你如今已經有了由校,更加不用那麼擔心。如果覺得難爲情,你就學學我,如何做一個好姐姐吧。”
王才人想到自己居然找不到郭太子妃的聲援,且似乎惹得太子妃不悅,訕訕然反袂掩面道:“妹妹見識淺薄,方纔聽得姐姐一言如醍醐灌頂。還望姐姐海涵,勿要記在心上。”
印月覺得連自己這才與太子妃有過幾面之緣的奶口都可以感受得到太子妃那份關懷是發自自己內心,真正對於皇太子的大愛——想她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已經是儀態萬方,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她這個未來皇后的樣子。
這一切不都是因爲對皇太子的支持和愛麼!
“都是自家人,妹妹此言重了。還是再復飲一口這御茶吧。”郭太子妃脣邊淡淡地浮起一絲笑意,纖纖拿起茶杯又復飲了一小口,柔聲道,“茗香,叫人把香給續上,我聞着這香似乎就要燃盡了。”
那名曰茗香的宮女應聲吩咐身邊一個年幼宮女去續香。印月雖然抱着皇長孫小聲哄着,可只一眼便認出那續香的年輕宮女便是與駱思龔有私情的那一位劉媛兒。
不消片刻,便聽得門外宮女有進內通傳,便見一位身穿霓裳輕紗的大紅底色的大袖衫身披深青色繡雲霞鴛鴦紋的霞帔,朱顏嬌媚千靈百巧的女子在一衆婢女的簇擁下來到了大殿。她翩躚上前,規規矩矩的跪在地上低頭道:“李氏素寶叩見太子妃千歲,叩見王才人娘娘,兩位姐姐早。”
“妹妹有理了,確實是早啊!”王才人說罷只是若有似無地看着跪下叩首的李才人娘娘背影,頷首淡淡一笑。
印月懷中長孫由校,眼睛睜開得老大,一隻胖乎乎的小手撐在口中,卻仍然不斷間歇叫嚷着“哇——姐姐——”印月大窘,急忙轉過身子哄起小爺,讓他不要做怪,可她自己心中也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只想快點看看這新來慈慶宮的另外一位女主子。
“不錯啊,呵呵,妹妹家裡好生教導的。我瞧着妹妹你在這規矩禮儀上就是個出不了半分差錯的主呢!以後不要叫什麼太子妃了,都是一家人生分了,我們以後姐妹相稱即可。還不快寫起來,賜坐!”太子妃聲音婉轉如靈雀,對着下首跪着的新才人嫣然一笑。
“謝太子妃……姐姐!”那新來的李才人含羞謝恩起身,就要去自己位置。不防倉猝之間,那李才人鳳尾裙下的一隻鑲珠翠的鳳舄在波斯毯子上絆了一下,整個身子就要硬生生衝到郭太子妃面前撲倒在地。
郭太子妃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給驚得滿面通紅,可到底是大家閨秀出身,處變不驚臨危不亂。倒是遠在一側的王才人嚇得失聲大叫。
那李才人卻讓大家吃了一驚,原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只見她輕輕伸手在地上一點,整個人翻身一躍,一個迴旋如仙子降世,正面對外地穩穩立地。
見此情景,王才人自知臉面全失,登時低垂了粉項紅着臉不發一言。
印月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只覺得那勖勤宮中那位新納的李才人娘娘果然是出身將門,一言一行靜若處子,動若游龍真是這後宮少有的奇女子啊。
殿內諸人一片譁然騷動,皆是喝彩。
郭太子妃此刻見她化險爲夷,喜得連忙差茗香入內取出玉墜親自幫她懸在霞披之上,柔聲安撫道:“妤兮妹妹,你看你,我以前怎麼說來着——咱們這慈慶宮缺少的就是你這種女子呢!”
印月聽見郭太子妃突然這麼說,頓時一僵,她使勁將眼光往前面看去。卻見那翠玉滿頭的李才人娘娘轉身,那人不是那日見到的李如梅之女——李妤兮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