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月再次醒來卻已是在自己房間的牀榻之上了。
什麼都沒有發生?
春節將至,宮裡面開始緊張籌備。今年格外不同,由於元孫的誕生,皇家盛宴要請生下元孫的王才人一同出席。
皇家的盛宴總是熱鬧非凡,而印月也因爲元孫的關係也破格被允許進入這樣的盛大場合。
外間宮人叩門而入,帶來白粥和白水肘子。又是這些,印月不禁嘆了一口氣。
她慢慢起身,換上宮服儒裙,鏡中映入蒼白清秀的容顏,沒有描眉點脣,自己動手梳了個髮髻,戴上特髻,調了一支王才人賞賜的流金釵,斜斜插入,踩着高底弓鞋婷婷嫋嫋走了出去。
路上,宮人們見了印月,無不恭敬的問好,而印月也略略回禮。
王才人的承華宮雖然不大,但是卻勝在“近”——離着皇太子的居所很近。
此時已到上午,雖然天寒卻陽光明媚,萬里無雲。還沒有進到承華宮的主廳就聽得裡頭叮噹聲響,一聲柔和笑聲:“外頭可是印月乳母?”
印月迎上去,屈身行禮。
王才人屏退左右,上前牽起她的手,高高興興的進了主廳。從內間寢室抱起不足半歲的元孫,坐在廳上。抓起糖果點心,塞在口中,隨意與印月聊了起來。
她很好奇的詢問印月帶小孩的竅門,說自己最近奶水不足。
印月從懷中取出白水肘子獻上。
她無奈的眨了眨眼:“又吃這個?”
印月很抱歉的看着她點了點頭。
又寒暄了一陣,外頭來迎接的宮車就到了。
迫近新年,寒氣凌冽,印月抱起元孫,隨王才人一起坐上宮車。
在宮裡面兩個月下來,她不得不歎服這座紫禁城。盛世下的成祖,耗金銀無數、引幾十萬的徵壯丁、軍工,歷時十幾年,始成這連天的宮闕,雄偉富麗宛如仙境。
一路行去,很快便來到了慈寧宮——慈聖太后的寢宮。
她隨王才人進入內殿,之見殿中各人已到了八分。
座首一老婦,頭戴圓冠,上飾九龍四鳳,大花十二樹,小花數如之,兩博鬢十二鈿;身着深青色翟衣禮服,紅領褾襈裾,織金雲龍文。身旁有兩名頭戴景花樹花釵冠的女官垂手而伺。看來那人便是慈聖太后,當今天子的生母李太后,今日這午宴也是她授意的。
皇太子妃身穿大紅揄翟,與皇太子並坐在慈聖太后右側,兩人伉儷情深,輕言細語之間,盡顯溫馨和樂。
座首的慈聖太后也不斷與他們二人交談。
“元孫來了,母后”一旁端坐的想是皇后,見到印月她們進得大殿頓時大喜。
“來來來,才人妹妹快上前讓太后好好看看元孫。”太子妃十分驚喜,連忙招呼王才人上前見過慈聖太后。
太后聞言,目光朝她們掃來,便欲掙扎起身。
王才人見狀忙上前行禮,印月也跟着跪下。
“快快將元曾孫抱來,讓本宮瞧上一瞧!”太后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太后坐於正中,聽得身邊皇太子妃細聲介紹:“這便是元孫的乳母。”
太后命印月起身,細細打量了一回。
印月乖巧的將元孫抱到太后身邊,那一名女官攔在她身前,兀自接過元孫,抱與太后。
太后暗贊,笑言:“王才人,有此等絕色乳母,以後我曾孫必然相貌出塵啊!王才人你更加居功至偉,賜座。”
太后猶自逗弄元孫,不住的誇讚她的曾孫與自己兒子小時候有多麼的相像,最後唸到太子生母,說到動情之處,不免又落下老淚。
皇太子與太子妃也都潸然淚下,一陣唏噓。一旁的皇后也跟着掉淚。
這時候,身邊女官在太后耳旁一陣低語,太后臉色一變,拿起帕子拭了拭臉上淚痕,言:“常洛,而今你母妃也已是皇貴妃了,接下來還要好好用心輔佐皇上啊。國之儲君,要有氣度。”
坐上之人差不多已然坐滿,只餘下三個位置,空空蕩蕩。
“皇上、鄭貴妃、福王到!”
皇上駕到,除慈聖太后以外一干人等均下跪迎接。
只見皇上攜一身穿赤色大衫配以霞帔的中年美婦,徑直走到慈聖太后左面前行了一禮,方纔入座。
太后看了看懷中的元孫,便對皇上喜言:“你的元孫,瞧見了嘛?和你小時候很像。”
皇上聞言,探過頭來,微微一笑,道:“母后所言甚是。”
身邊美婦命人拿來一錦盒,呈與太后面前,曰是新年禮物,外朝進貢的寶物。
太后多少有些不悅,說了句:“有心。”便不再搭理。
此時臺下樂工早已跪坐齊整,吹奏了滿室的絲竹之聲。殿中諸人觀賞着歌舞,或是談笑,或是低語,有些內妃,幾分酒意上涌,更加顯得面若桃李,嬌豔動人。
太后見印月站於王才人身後不語,便着人命印月抱起元孫入座。
此令一出,席上衆人皆是愕然。
皇上聞言,放下了手中的鑲金玉筷,言:“母后,這未免有些逾越了吧。”
頭束金冠的福王取過手邊的杯子,把玩,一不小心竟然破了一個口子。
鄭貴妃驚呼,連忙疾呼御醫,福王退下,便往偏殿,等候御醫。
“皇上!”太后微微提高聲調,衆人見於異常均放下手上事物,偷偷望去。
太后老於世故,知道四周都在傾聽,不語。
良久,鳳目凌然,稍稍壓低了聲音:“你還當我是母后嗎?我不過賜元孫的乳母座,原來有這麼爲難啊!你倒是說說,我這老婆子現在是不是該早早去先帝那邊守陵啊?!”
席間尷尬萬分,不問這深裡面的緣由,今日印月且就是導火索。
想到這裡,印月不由得上前一叩首,然後語調恭敬地說:“蒙太后看中,民婦實在是惶恐,怎敢與諸位皇嗣、娘娘們並座。”
太后見她不逾越本分,眉頭一舒,心下更是放心,道:“不礙事的,那你坐到皇后身後便是了。”
宮人搬來几案,放置於皇后身後,印月打量了一下,僅僅是尺寸小了一圈,其餘都是一樣的。
斜邊的鄭貴妃嘴上不說,面色卻實在有些許難看。這太后的慈寧宮,永遠就沒有歡迎她的一天,即便是二十多年後的今日,身爲除皇后以外最尊貴的皇貴妃,慈聖太后也要用一個小小的奶口來折辱於她。
皇太后本來吃喝了一段時間,略顯睏乏。
忽然有宮人恭恭敬敬遞送上一幅千壽圖,不覺眼前一亮。凝神仔細端詳,只覺眼前不同字體風格的一千個“壽”字,真可謂是字字精彩。
卷軸之末,皇太后一看便知是皇太子常洛的落款筆跡。笑的不亦樂乎:“今日又不是壽宴,瞧你,有心啊!”。
不多時,席間又是一片鶯聲燕啼,歌舞昇平之象。
印月略略有些坐立不安,之前的冰冷氣氛實在是讓她有些無法忍受,推說肚子微微疼痛,先請退出去。
午間的慈寧宮殿外,一派祥和。
正在印月胡思亂想之際,身後突然有人叫道:“過來!”
“你是?!”印月轉過頭只聽得一聲“咻啪”,自己什麼都還沒有看清楚,臉上就一陣劇痛。又是一下,接着一下——是鞭子!劈頭蓋臉的被抽在了身上!
“啊!!怎麼回事情?!打錯人啦!!”印月勉勉強強的在鞭子地下吃力的解釋。
“沒規矩的奴才!太子爺平時是怎麼管教的啊?!”鞭子的主人鄙夷,下手愈發狠了。
還沒到第四下,印月就出於求生的本能,用手抓住了那個人的行兇利器,往自己身邊拉。
拿來剛纔那位耀武揚威的根本沒猜到印月會來這一手,一失神,鞭子居然從他手上被抽走了大半。
俊逸的容貌由於過度的憤怒,顯得猙獰可怖,他惱羞成怒道:“你這死催的畜生!”
印月怒極反笑:“畜生罵誰?!!”
他不假思索接口迴應:“畜生罵你呢!!!”
“呵呵!!”印月笑言,“方纔確實是畜生在罵我呢!!”
“好個伶牙俐齒的!!”
他手反轉一揚,鞭子已然從印月手中飛出,眼見着鞭子又要往印月身上襲來,她只能跑。
慌亂間,她撞到到迎面而來的一行人,“太子殿下?!!”
皇太子也不應聲,視線越過印月,落到身後那個華服男子身上,笑言:“方纔爲兄可是等的急了,出來想看看福王弟弟傷勢如何,卻沒想到你在這裡和我宮裡面的乳母玩耍?!”
那福王微微低頭行禮後,斜睨太子言道:“多謝皇太子掛念!這點小傷並不礙事,我在慈寧宮行走,居然遇到這樣辱罵皇族,逾越規矩的下人。”
“哦?”皇太子像是現在才發現了印月一般恍然大悟,“皇弟原來是與我宮內一個奶口生氣啊!剛纔皇太后在殿上尋不到她,正命人尋找呢!”
“哦?”那男子將手邊的鞭子往地上一扔,接過隨從遞過來的手巾拭手,然後朝太子一笑,“算了!太子殿下,一同進去吧!父皇想是等急了。”
只聽得耳邊一陣“叮零咚隆。。。”的步搖之聲由遠及近。
“我道太子殿下出來這麼久還沒回來,原是遇着福恭王殿下了啊!”皇太子妃一身赤色如火,翩躚而至,笑語盈盈,出聲打破了這僵局。
“呵呵,嫂嫂。我正邀太子一起進去呢。太子哥哥可啓程否?”那個福恭王一臉真誠,完全沒有之前鞭打印月的凶神惡煞。
“爲兄已經準備好了,我們上路吧!”皇太子言罷,就與隨從一起回宴席上去了。
“喂!”福王回過身來,朝印月看了一眼,輕蔑的一笑:“這鞭子就賞你了,下次長個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