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克一路踏雪而行,想到此次黃毛嶴擡樹之時的辛酸,和着這次來之不易的報酬,心裡頭一時按耐不住內心的歡喜,直朝井泉崖,大踏步而去。
冬去春來,井泉崖迎來了四季之中最繁華的景象,春暖花開之際,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萬克清晨起牀,扛着鋤頭,在土地裡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一生靠着勤儉持家,有着吃不完的山裡人的土特產。井泉崖處,泉水叮咚作響,一年四季流不盡的水源,映襯着春天裡來春花綠草。萬克放眼望去,這春天裡來蝶舞花開,斜陽夕照。梯田埂上,農作繁忙。泉水所處,生機盎然。眨眼之間,一個多月的時光一恍而逝。歲月匆匆帶走的是荒涼,留下的是萬物歲月中復甦的痕跡。印入眼簾的是一片生機盎然的景象,綠油素裹裝飾蒼茫大地。清風拂過,泛起千層綠波,連綿起伏,不絕不斷。江山如畫,如歌如詩。復手指出,看萬里長廊,點綴如新;一擊千嶺之上,映綠圳溪潭內,碧波萬傾,水光鱗鱗。鳥雀繁忙,昆蟲鳴叫。長空白雲,如絲如浮,如縷如鑲。
盯住晨夕交變之機,乘着東風,迷漫在綠苗波濤之中,沉醉在花香甜蜜夢鄉里。風箏徐徐升起,遊隙於天地之間,放飛了童年夢想,追塑了時代憧景。此刻,風箏隨風而起,盪漾在油菜花海之上飄翔。疾馳踏浪,如蜻蜓點水般,在麥苗之上。藉着風勢,撐引纖線,天空長際,放任自由,放縱心思,翱翔於藍天白雲之中。山裡人也有如此雅興,並非想象的那樣,悶悶不樂,鬱郁不歡。有的是夢想,有的是童趣,有的是歡歌,有的是舞臺。海闊天空,羣山變色,梯田盡染。趁機心馳神往,怎耐少年之志,憑藉沖天豪氣,其前途,刮目視之,必不可限量;其心思,如同風箏,遠遠高飛,非等閒可視。
天睛氣爽,扛着鋤頭,拿着鐮刀,擔着竹箕,哼着自古流傳小調。其歌謠而唱:“小南山呀… …小南山喲… …九隻嶺來,十條彎。出門挑擔牛肥糞,進屋挑擔火燒柴。入得水田追農肥,輕鋤土壤清雜草。彎躬鞠背烈日裡,不知清風何處有。五穀雜糧口中食,風餐露宿盤中餐,一年辛酸乞蒼天。”放歌可得勞累之時暫時的歇息,和風靜聽清閒而適宜的歌謠。
午時過後,年輕人滿擔而回,屋前後,坪地裡,老奶奶坐在溫暖而舒適的靠背椅上,思索夢境裡,口水順嘴角而流,追憶而尋味着年輕時的往事。那美好的瞬間總是耐人尋味,尋常而不可斷續,不知不覺中鬚髮過白。當年氣壯山河裡,左肩一擔柴,右手一捆草,背上一個娃,鄰近故里,有口皆碑,何等英雄了得。回顧中,燃燈盡頭人已老,餘輝散盡度晚年。或三五做伴,骨牌桌上,老漢子們吼的一聲:“天九地霸一副響,看你莊家要不要得起。”放牌互看,衆皆譁然。於是又洗牌重碼,一度再來,興意正濃,嘴角生沫,有條有理。有詩可證:
平原三尺一方桌,
偏偏儒將一戰臺。
不論薄利不論名,
蒼蒼白髮搏人生。
這邊老婆子端坐靠背椅,圍而紛說,靜而細聽。一時述說着子孝賢良之德,一時訴說兒媳達禮的家常。老來行動多有不便,燈枯油盡耗平生,疾病纏身已盡頭。帶着孫兒圍膝嬉戲的家務。在一日發一分光,活一天發一分熱。黃土將近,催人已老。歲月殘留之光已悄然逼近,黃土深埋在脖子之上,晚來風景,雖是霞光萬丈,卻也是迴光返照之時。留戀沉醉之景,遠去之時不久矣。然嘆歲月之流逝爲可惜。在世心之安然,去世之時心之坦然。
從六月間一直到八月下旬,氣溫漸升,烈日如火。佃農們盼望着老天一場雨水,拯救黎民於水火之間。可憐身上衣來口中食。勉強度日,必無餘糧,青黃不接之際,荒野雜食遍地,幫助山裡鄉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年頭月尾的飢慌之年,接濟過病災烽火歲月。山野田頭之菜,只因逼於無耐之舉,並非想象得那麼爽口,偶爾一餐,時令之菜,伴油而炒,鹽入其味,絕妙可口。只當美食相伴,主食飽肚而可。如一日三餐,過節枯菜,梗筋橫生,當頓全食,無油味可言,無佐料可伴,下嚥難吞,肛門難出。只圖活命,廷續着世代已來的炎黃血脈。蜉蝣尚且爭一夕之光,更何況人乎。
水田、土地裡開始乾枯,眼見得到口的樁稼即將顆粒無收,心急如焚。空守田埂之上,坐臥水田邊,無濟於事,蒼天必不乞求垂憐,命運之神絕不施恩布舍於天下滿目乞求的眼光。乾旱在繼續,泉水流量一度間減少,線量之水在圳內嗚咽。水田邊,田埂上,佃農們日已繼夜守望着壩頭、泉水灌概,水田開始乾涸、龜裂。一年的辛勤汗水,一年的殷切期盼,全家老少度日的口糧,地主借租者的凶神惡煞般的目光,時刻在催逼。心內惶恐不安,租谷納糧一粒不可少。今年旱年,可嘆連本帶利都被老天收了災荒,沒了谷種。佃農的思維空間是如此之狹隘,心境是如此緊閉不開。只是人世間有人常言道:“人爭志氣,火爭煙。”雖不能還衣錦還鄉之夢,也不至於一家老少活活餓死。祖上三代積德,決不能於此代斷送香火。絕不怪罪心境之器量如此狹窄。一家老少命懸一線,心境之內閉氣不通。其心思也狹,其肚量也窄。爭執已到了不可避免地步,戰火已到燃燒盡頭。始於口角之爭,泉水邊上,只見得體弱者打得鼻青臉腫。糾紛在上演,田間紛爭在繼續,四處開花掛彩,四面延續爭鬥之事。躺在病牀上,幾日下不得地。泉水邊,水壩上,交鋒在即,拳腳相交,爭得鮮血直流,打得捂腦七傷。事態在繼續惡化,沒見得老天爺乞憐,賞幾絲風,打幾聲炸雷,也得歡心動情泣淚。爭執中戰勝者也是一臉無光,獨霸水源也將是水田旱盡,守望無路。心下有慚悔之意。世間常言道:“人害人,天不肯。天害人,草不生。”上天有號生之德,也有意懲罰之意,必是民間過錯無德之事。怨恨積累沉重,蒼天震怒賜罪並罰之。心雖如此之想,只是恨他人所做無德之事,本屬心地已是善良,而遷怒他人品德之事。也有的佃農但盼無望,爭鬥不過強悍惡霸。早就準備遠遠挑溪水抗旱,然杯水車薪,施放乾涸田裡,一晃而不見水跡。
在這個節骨眼上,利益觸及了整個地主階層。幾個領頭的地主,不得不發了善心,串通一氣,聚室而謀,商而議之,各持已見,衆說紛雲,一時難已見論,端坐一時,品茶閒聊,穀倉糧食多寡之事,城內生意狀況如何。十年之內不下一點雨,可保安枕無憂。這會裡,你一言,我一語。後來肚內咕咕做響,纔想起今天的事來。最後表決裁定下來,纔算有了結果,衆皆應許點頭,按田頃多寡分配祭祀錢糧之需。此事也不是頭回了,只是礙於面子,出於紳士派頭,凡事講究個對策。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衣冠楚楚,相貌堂堂,鎮守一方諸侯角色,沒有一點手段誰人能服。本地主們一回家宅府內,民衆探人來問訊,求神拜雨之事有個什麼打算。地主端茶上坐,清清嗓子,佃農正要細聽,急切相問之事。地主斜眼不顧,伸伸手袖,旁邊有人看到老爺之手勢語言,會意間打發佃農回家等待,老爺一路辛苦勞累,明日必有所召。
第二日大早,沒等傳信,地主家門列隊等候的佃農租戶早早來到。地主出門,不急不慢的發話了。半天談天說地,開場大發議論,從上天之事說到龍王府內之事,細細道來原由,佃農大夥信神,有懂事的聽得懂的書面語的,回頭細講解釋與相鄰的夥伴。站立半天,老爺也累了回府茶飯之事。只吩咐帳房一一登記佃農租戶田畝之事由。大夥有回神過來的,一一排隊相領,終於敬神的費用分探到每個佃農頭上,按其種水田的多少納得錢糧,請神下雨。大夥鬆了一口氣,這事終於有了着落。祭事是頭等大事,佃農們千恩萬謝,東挪西借,籌備了錢糧。地主們派了個管事的去了薛爺廟,詢問了主持。算得何時纔是吉時,可敬神降雨。主持見事主前來,臉顯難色,求雨之事。天道所爲,並非人之願也。早就算到今日貴客臨門,備此齋事,焚香問道,卦象顯靈,知是三日後準備妥當,齋事好備,敬神不易。按其本地風俗,廟裡請神儀事,先啓靈問卦菩薩,意欲問道降淋甘露,拯救災民於水火之間,上天降旨懲罰,然災民無罪,萬望乞求。道長一一問了卦象,方方面面俱到,口中唸唸有詞,卦象顯示不明,道長按指而算,說出一句話來,果見如此,卦象忽的轉了過來,此事自有天意顯聖,必有神靈降臨,靈驗致極。菩薩有靈,蒼天開眼,給衆生指了一條明路。道長乃是得道高聖,此測天機不可泄露。
第二日,按道長示意,尊請神意,於觀內三天三夜法事,催符唸咒,燒紙問卦。領受旨意,擡神出廟,四處遊敬,領受齋事,顯得隆重,尊敬其事。才保一方風調雨順,五穀豐登。薛爺公公大神大佛,披紅沐香,八大壯漢擡敬。一邊敲鑼打豉,沿路街坊鳴炮奏樂。主持道長領頭,衆道士跟隨唸誦凡咒。好事者人潮涌動,好生熱鬧;當家者仰望天空,急切天降甘露,然而風靜雲淡,陽光熾熱,天上不見有一絲降雨的雲彩。
第六日,禮畢,進廟再敬。道長看得卦象,中午時刻必降甘淋施佈於四方。災民聽得,已知水田糧食有救,擡頭看天,仍不見有風飄雲彩,降雨跡象。正午已到,未見風動。已盼無望而垂頭喪氣,意欲無望。此時人潮恍動,紛紛退避回舍,躲陰歇涼,趟氣納悶。
萬克正要路經薛爺廟,眼見天下大旱,民不聊生,而又天心不順,盼望着一場大雨,以解萬民所望。幸虧井泉崖外土地溼潤,四季氣候宜人,得天獨厚,無衣食之愁。在此空閒之際,萬克久思,想去寶慶尋點生路,尋求經濟來源,以圖娶一門親事,以此在萬克這一代人丁興旺,血脈源源不斷的流傳下去。心繫天下百姓之憂,此刻不得不爲自已的身世與前途擔憂着。萬克想到此處,便一時性起,從井泉崖而下,匆匆趕路,寬大紙篷斗笠遮住了他的整個頭部,深居簡出於深山井泉崖,沒有幾個人相熟認識。不顧天熱炙烤,穿着草鞋大踏步而走。萬克正在急忙趕路,忽然聞得空氣之間飄着幾絲焦味,而且漸漸轉濃,不知哪家竈房着火,這天乾物燥,易生火災,卻不知道哪家哪戶這麼不小心。萬克順着焦氣味,一路而聞,不意焦味來自廟內。於是踏上臺階直入,也有意目睹神像威嚴,萬人敬養的神府之地。衆皆拜養,府首垂頭事事皆靈驗的道觀,千百萬苦難民衆命繫於此。無事路過也拜訪、燒香叩頭,只因記得往昔之恩。萬克走進薛爺廟門邊上,聽得誦經聲宏亮,焚香瀰漫。目睹薛爺公公高位神壇,氣勢凡宇不俗。正要待看,聽其呤咒之語,朗朗上口之聲。萬克心下好奇,不知道士敬神也是如此這般模樣,更不知道道士們口唸咒語與天氣變化有何不解之迷。神道之力如此神通廣大,施布甘淋於天下,只是舉手之勞,難道也不成如同官府之內事事皆有原由,何故要天下百姓如此千求萬請。萬克不意再看衆道敬神,神像威嚴之勢賞受着人間的供奉。此時,其焦味已撲鼻難忍。萬克輕輕的走開,朝旁邊偏殿竈房而去,見無人看守,屋裡火勢已明,煙霧封鎖全房,見不到竈房內有何物。正當萬克要進入竈房之內,卻突然一神靈之氣從煙霧之內冒了出來,擋住了萬克的去路,萬克見得開始一驚,不知何方神聖,說道:“你是何神,竟在此處做亂,且吃我一拳。”那神靈見得萬克口氣如此之大,正要施法撲向萬之時,卻見得萬克身後氣勢如虹,金光閃閃,如萬朝真氣照射般穿來。那神靈見得,不竟一笑道:“原來是上神元神駕到,既然天道如此,那我等去也。”萬克聽得此話,不竟心下一驚,一時不知何意。只見那神靈乘着煙霧而飄向天際。萬克深吸一氣,後屏住氣,進了竈房,四處憑嗅覺辨向,隨手拿了水勺,裝滿了水。淋息了火苗,澆滅了火焰,又復澆幾勺水,待其火星息滅待盡。才轉身走了出來,怎耐一出竈門,風迎面撲來,清爽涼快。又一陣風比前一陣更猛,更有勁,風勢正在天空中席捲殘雲,蔽空遮日。災民一片譁然,仰頭相望,四方雲動,風雲突變。果真老天爺靈驗,歡天喜地間,都伏在地上乞拜,連連叩頭。道士唸咒聲起,朗朗上口,催動神仙下一場大雨,紛紛擺桌供果,燒紙點香,拜天敬地。竈房內煙霧隨風四散。萬克走到正廳門邊,道士唸經已罷,卻見得薛爺公公神靈真相,忽閃爍靈光之瑞氣。衆道士俯首皆倒身而拜。風忽轉而來,全身每個毛孔都透着涼氣。幾陣狂風之後,天空漸現雲團。這時誦經聲聲,鑼鼓聲天,號角呼應。幾陣風來,捲起廟內紙錢灰塵飄揚在天空中。佃農們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地主老爺在家門口,焚了香,跪拜在地,斜視裡偷看上德天靈。烏雲遮住了陽光,光茫透過烏雲,雲朵照得通亮,針刺般直穿大地。片刻間,柳枝橫飛。雷鳴電閃,幾個響雷,正在屋檐頂上,突然間,天上飛傾而下幾滴大雨點砸在地上,揚起許多塵土。風呼嘯而過,只聽得門窗碰撞聲,瓦片上叮咚聲由稀而密麻起來,天漸漸黑了下來,不多久全籠罩着四野之地,漆黑一團。只聽得風聲呼轉,雨道飄落之聲。只見得四處積水,洪流奔襲而來。雨道里,佃農們身着蓑衣,頭戴斗笠,手拿鋤頭,光着匆忙的腳板,消失在暴風雨之中。
一二個時辰的工夫,空中暴雨漸停,細雨映着夕陽滿天紛飛。太陽掛在山頭之上,正要隱下山頭之際,小孩們踩着地上的水凼,和着泥巴。或四處張望遠處嶺鋒之間。卻見得天地之間掛起半圓彩虹,帶頭見的兒童歡呼不已,奔走呼叫。這彩虹兩頭飲水於溪水間,橫跨於羣山之上。老頭擡頭望了一眼,垂下頭來。有道是:“東貫(彩虹)日頭,西貫雨,南貫愁來,北貫煮。”
萬克避過暴雨,行至十來里路時。正要前走,見得路旁二三個人橫在路中。不知何故,於是放慢腳步走近,才見一人斜躺在路中,不省人事。那三人只是觀看,只聽那三人中一人說起,這人是賣豆腐的劉老頭。萬克聽得口氣之意,才知他們並不相熟。萬克雖不懂醫,常年於深山之中,小時也見過父親中暑之狀。自已平時也經歷過,雖不如此嚴重。今日見得此人,萬克順手摸時,額頭滾燙如火,倒地多時已不省人事。如不再加急救,時辰一過,必喪命黃泉無疑。這救人如救火,萬克也顧不上了,膽大而心細,就地給劉老頭診治起來。旁邊人見得,已爲是個懂行的郎中來了,或是親戚熟人。只是在旁邊觀看,而加以指手劃腳。見得萬克動手,動作手勢在劉老頭身上點按。才知是中暑之技,便從旁指指點點。萬克也只是從父親那裡學得一二手,此時又聽得旁人提醒。方時頓悟,順着幾處經絡,下手狠、準、快。又用衫衣打溼敷在額頭之上。不多時,果見那人嘴角微張,甦醒過來。萬克此時懸着的心鬆懈下來,那三人也望了一眼這個年輕人,沒見得如此膽大而心細。如若弄出人命來,該當如何?不可細想。萬克見得劉老頭醒來,細問了情況,又往幾處經絡抓了幾把,被抓處紅得發紫發黑,萬克尋得陶瓷碎片就此處放血。只見得劉老頭連聲哎喲,神色已經復原過來。張眼望着萬克,說不去話來。這時路上來往的行人過客來來往往,萬克想尋找一個過路熟人背劉老頭回家。天色將暗,自已本來也是有事去,但救人要緊,也不能丟下這人不管。橫下心來,就當做一回善事,積一次德。也就耽擱了出寶慶的事。一路揹着,一手拿着劉老頭的豆腐擔子前行。眼見天色已暗,聽得路旁有人指點,直步向往岱心塘方向走去,看到有屋處而一一相問,才知並沒走錯方向,萬克這才放下心來。
經過幾處院落,藉着星星點點的窗口透露之光。劉老頭的家人問訊尋了過來,此時劉老頭人也清醒過來,萬克見得家人來接,放下劉老頭,欲轉身就走。老頭用盡了力氣,喚叫家人,非得拉萬克吃飯謝恩留宿一晚不可。萬克是個不貪圖他人便宜之人,眼見天色漆黑,又聽得劉老頭家人強留,見得情意深深,心下想來也是沒有辦法,只得落宿劉老頭家,明日趕早再行寶慶府。劉老頭吩咐了老伴下廚做菜,萬克過意不去。也只好領了劉老頭的盛情款待,叫大兒子添酒夾菜陪喝。萬克只裝不會飲酒,只是禮節性喝了幾杯,便吃了飯。又不善言誇誇其談救命之舉,如若無事般路過寶宅,討宿過夜的客人。說說幾句客套話來。萬克的一舉一動,劉老頭看在眼裡,留在心裡,只是沒動聲色,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劉老頭無意再顧及萬克,就倒頭睡去。其大兒子給萬克倒了洗臉洗腳水,萬克剛剛洗完。劉老頭突然強打精神詢問了萬克的家勢情況,萬克如實回答。劉老頭只是微微點頭,萬克看時見得劉老頭病情還需復原,也不好再向他打攪。於是大家早早上牀睡了。
半夜裡,萬克一覺醒來。聽得竈房柴火聲、推磨聲、和漿聲,只覺得在夢裡一般。細細想了許久纔想得起來,轉頭看身邊時,只見牀頭已空,才知劉老頭二兒子已早就起牀幫忙打豆腐去了。萬克也是一個將醒好的人,卻渾然不覺。這時醒來,萬克思來思去,寶慶市面大,頭次進城。早就聽得人傳言,說起:“府中府,寶慶府。城比城,寶慶城。”喻意街道縱橫交錯,天上人間之府。市面應有盡有,琳琅滿目。人潮如蟻,南北物流繁茂。三教九流因而在此生根,江湖幫派角逐之場。手段之殘忍,技量之高明,不覺得讓人着套、中計。不死也得剝層皮。常而往之,令人聞之色變,肝膽皆裂。歷代已來官府拿他沒有辦法。無法根治社會之安,令人嘆息不已。萬克起身坐在牀上,已無法安睡。
平臥在牀上,吸了幾口煙,身在它鄉,不能太早打攪主人,只得在旁邊聽他們的深夜磨豆腐。有一門手藝該好,雖有勞累,但一生衣食無愁。趕早天黑一年四季,不辭辛苦。萬克此次進寶慶府也有意打聽一些市場行情,來養家餬口。不意世代苦守,呆於井泉崖間。尋點事來,隨手賺點錢,取門媳婦當家理事,不負父母在臨終之囑託,把譚家一點血脈延續下去,不要毀在自已的手裡,世道艱辛,磨難重重,老誠踏實之輩。只是遇事思量而行,切忌操之過急。
慢慢見得天明時分已到。遠近景物可見輪廓。萬克清晨一貫內急,便就勢起了牀。正要尋得毛廁,左右尋而不見,正急時,卻見得天空之上飛來一鳳凰,多彩多姿,眼見得降落在前面小茅房處,金光閃處迎面見一少女而來,其身影婀娜多姿,長髮披肩,步行姍姍而緩步前移。擡頭見到萬克時已無路可避,正要轉身,與萬克相隔尺尺,果見玲瓏之貌,玉面之桃花,親聞少女身上芬芳之氣。萬克一時呆看半響,口瞪目呆,而心跳不止。那少女愣了半響,臉色緋紅,驚呆在一旁邊,不敢做聲,萬克呼吸加粗。全身血脈僨張,頭腦發熱。萬克眼前一時迷茫,仔細看時卻是生平以來所沒見得如此美女,生得面相可親,頓時呆了,說不去話來。那少女也是一呆,只知是父親的救命恩人,昨夜只見得背影寬闊,聽得談話之音豪放,有男子漢之氣魄,有一顆善良的心。夜間睡於側室,久久不能安睡,如若嫁得如此郎中,畢生之幸。不料今早機緣巧合,幸得見了一面,心存感激之情,見其懵懵懂懂,並非好色可惡面相,非輕薄之徒。當即芳心已許,少女家的,但當不知如何開口。見萬克如此呆呆看着,臉上泛起紅暈。萬克忽聽得有腳步聲朝這邊走來,雖沉醉在美女清香之中,但也能覺察得到,方醒過來,恭敬而禮向少女問道毛廁之所在。二人相互回首,步覆艱難,但願這一刻在此永遠停下。腳步聲就到拐腳處,其步聲急切而匆匆。二人相視轉頭,其緣已盡,其份已散。任其背影遠去,只嘆緣盡情散,喜怒衰樂皆是緣,已無力爭回,任其錯過,還能怎的?
萬克上了毛廁回來,竈房已息了柴火。只見得劉老頭老伴和他們的大兒子各自挑了一擔豆腐朝不同方向叫賣去了。劉老頭二兒子幫完了忙,端來一臉盆洗臉水恭敬的送給萬克跟前。萬克見得慌忙雙手接住,而言:“深當有愧,怎敢接受此大恩,幸是擡舉,接受不起。”劉老頭二兒子,也說:“恩公何出此言,老父多謝恩公,纔有今日,切不可有如此相謙恭,恩公自當上座。”萬克聽罷仍內心不安,但也只能做罷。剛洗完臉,劉老頭已在飯桌前等待萬克。菜已上桌,散着香噴噴的熱氣。劉老頭病勢好了許多,臉上露去了笑容,勸着萬克喝酒,吃菜。劉老頭二兒子也做陪,一同喝了二碗酒。萬克見劉老頭二兒子臉色通紅,萬克沒敢再喝,裝得醉了,酒量不高。劉老頭一旁笑嘻嘻的,卻沒有說去話來。酒罷飯飽,萬克急要起身行走。不再耽擱而延誤了大事。劉老頭正要留住,拿出早已備好的布面,四塊光洋,其二兒子雙手託於萬克面前。墾請收下。萬克非貪圖之人,雖家境貧寒,眼界卻寬廣而量度大。男子漢大丈夫,施之小恩必不受他人回報之理。萬克無意領受相贈禮品,而借道急走,從門縫中轉身走開,追之不急。劉老頭見得如此,勉強起身,直追出門邊,叫住萬克。招手向內,因起得匆慌,竟忘了一件大事。萬克不知何故,近身前來,不知何事吩咐,但要幫得上忙,只管說來,必當盡力相助。劉老頭當即問了萬克家勢情況,居於何方,可婚配與否?一一相問而來。萬克當是如實回答,只當幼年喪母,後而相繼喪父,父輩以來居於小南山井泉崖,因家境貪寒,而尚未成親。今年年方十八,今天意欲前往寶慶府營生餬口,尋點門道。劉老頭繼而相問,不知恩公幾時而回,如有路過,必經草堂相聚,以表謝恩之情。萬克當然歡心,推說或幾日就回,或有一年半載而回,此事難料。萬克說完而起身要走,劉老頭千嚀萬囑說了:“如願不棄,迴轉家時,一定到寒舍見見我這個老頭,以盡恩公情面。萬克見得劉老頭真切如是,而淚流滿臉。方纔誠肯的答應下來。劉老頭在二兒子相扶下,相送很遠,只因山道彎彎,樹林阻隔,見不到萬克背影方纔罷休而回。
只說萬克路行寶慶府,本想一日路程可到,只因天下大雨,又因路旁急救劉老頭的事,一下耽誤了半天工夫。乘着晨風,藉着霞光。萬克一路而走,沒到幾個時辰,寶慶就到。眼見正午時分,街市上,當真見得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不絕於道。當地行人操寶慶口音呼喚來往,吆喝買賣。萬克覺得寶慶口音深奧難懂,寶慶此地方圓處,歷代已來有着十里不同音的說法。萬克同屬寶慶所轄之地,卻因久居鄉下,從不涉足江湖恩怨。初來寶地,心有沮喪,一時口拙,伸口而難言,其聲在咽喉之內,結巴傍偟,漲紅了臉也難已出口。想問路旁邊商販,只得手指比劃間,才知市場去向,徑直而行,拐過幾個道口,相繼問了幾處。前面就是菜市場。南來北貨,多得難已顧及。一行相看,不知已到菜場終點。萬克看罷正要回走,見遠處一攤販擺一堆生薑,萬克見得,走了過去詢問了價格,萬克心內一跳,不料生薑價格不菲,與商販遞煙,立於旁邊繼而談起生薑的銷量情況,商販一眼見得萬克是剛來城內的鄉下人,已爲萬克手裡積了不少生薑要出售。正因午飯時分已過,無顧客來往打攪,當然願意接近攀談。萬克擇了一個板櫈而坐,互吸旱菸,相手比劃,順着口音,慢慢的也略懂非懂。雖然交談吃力,萬克靈活應變,動作滑稽,面相可笑,言語中比劃間增添了樂趣。不到半日二人相交好友,萬剋意欲問得城內可有相投的營生的事來。那人隨即搖頭擺手,說出內心話,現今世道,官府當差要靠山,經營生意要本錢。稍微有輕鬆簡易的事,哪能碰到我們頭上的道理。萬克點頭稱是,承蒙兄長擡愛,不吝賜教。兄臺可一年四季在此經營生薑販賣。若如此,明年種植生薑前來賣與兄臺。姜種品質上乘。絕非誇口之談。那商販也是直言,說了:“生薑行情絕非一如繼往,是有起有落的。看到小兄弟是個本份之人。不妨直說了,市場行情猶如潮水,有起有落。到時你不要來找我,看到生意情況,只要有些本錢,哪個行業好做,就奔哪裡去了,你只記住,明年若來,清晨此處有個早集,雲聚四方來賓,多有大商販來此購買徵集商品。只要尋得此處,多少也會弄些錢來養家餬口,也絕非難事。萬克聽得此言,感激不已。正要再談,那商販與顧客相談事宜,不宜在旁相聽。萬克藉故作別,而投別的街道相逛去了。一路相行,人生而地不熟,難已尋找個搭話攀談的人。這個寶慶府果非平庸之輩所能長久住下去的。生存之道必有原因啊。萬克久思不得其解。行到半路,見得街道二旁擺設包子糕點,熱氣騰騰,香氣四漫。萬克頓覺肚中空腹,咕咕作響。
萬克又來往市場幾回,其決心已下,趁得天時還早,回家再做生計,種生姜的事就這樣定下了。萬克暗下了決定。這是生存之道,別無它法。天將暗時就回到井泉崖,數日後,萬克開墾土地,正要忙於出門時。有鄰人來訪,萬克心知可能是借種的,喊在家中小憩,一邊拿起酒來,端坐對飲。這纔開口說話,提起萬克的家庭事來,說起萬克年齡,排行八字。萬克只當鄰家敘說家常理短,沒在意,信口說說。萬克平時居住井泉崖,鄰內相住雖不遠,可也得三里路程,一時難得個話題,工夫再忙也得陪陪。三二杯酒落肚,話也多了起來。一時說起許多婚姻往事,談及附近一些同齡人都已結婚生子。難道萬克不想娶一個當家的,以繼譚家香火,萬克笑語說:“哪有不想之理,只是婚姻由父母之命,媒說之言。不敢有忘,只是父母早世,哪個願嫁井泉崖這荒涼之地來受苦受累的。萬克又無甚家當,夜來空涼悲泣,往往想傷心之事,無人能瞭解啊。”鄰人也甚是擔心,相陪而語,說:今日特來提媒,不知萬克同意否。”萬克迫不及的追問,話及哪家之事啊。這鄰人不慌不忙說起,藉着酒興,說起今天是充當這媒人來的。一定爲萬克做好這個媒,萬克不知是真是假,酒外話吧。這時酒話已罷,說要拿起萬克生辰八字,與女方相合否。
幾天後,萬克正納悶,鄰人不可能拿萬克來開心,正當工夫閒了之際,萬克有意走一趟,是真是假,問個真信。也探探主要原由,主動出擊,好有個準備。萬克備了些禮,選了個空閒日子。正要出門,鄰人來了,萬克歡喜過忘,又是擺酒,又是品菜。鄰人做媒的,一臉高興,萬克知道來意,擔心之下提心吊膽,拿不定主意,只當此回成了,八字合得上,還是另有原因。萬克不敢問,只說鄰人何顧如此歡心,萬克三午的八字,當然合得上,哪敢與之不理。這堂喜酒喝定了,與萬克又是數杯過後。萬克聽到真信,歡喜過忘,不知是哪家閨女,年方几何,鄰人不語,你只知道鄰里幾十戶人家,問了白問。只說是個大家事的好人家,好閨女。必不會讓你失望。過幾天與你定婚之禮。好得請個先生與之相算,定日子可是一件大事。萬克聽得心花怒放,馬上準備了相數禮品託與鄰人,算是看日子的禮物了。萬克拿不出錢來,沒法,只得找幾個姐姐借些。去中央鋪姨媽家也一定要籌個數,婚姻大事可來不得半點馬虎。萬克一直省吃儉用,多少省下一些光洋,以備取親之用。
只是萬克一直矇在鼓裡,不知是哪家姑娘,心裡一直納悶不解。也不好再問,只得聽天由命。能成家就好,不要閒棄萬克已是萬幸了,哪來這麼多理由,萬克已知足了,不敢亂想。只是沒讓萬克想到的竟是心裡夢中的美女,正是劉老頭的女兒,如此家勢的閨女,又能當家理事,又如此美貌有禮。萬克哪敢想象,只是那天萬克偶爾伸手相助,讓萬克成就了成家的夢想,萬克熱淚雙流,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是緊握着劉老漢的手,遲遲不肯放手,一時難盡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