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再次像是晝夜更替那樣被一縷熟悉的亮光劃破,不知是世界本就如此變化的還是公丕慶的眼睛在自身自愈能力的影響下恢復了視力,他再一次看到了眼前那熟悉的一幕。
是啊,看來即使是對那頭巨龍而言,他的思想壓制能力也是換湯不換藥而已,公丕慶再一次像是時空穿梭了那樣回到了極寒之國,回到了王宮前的那片空地上。
身後是極寒之國的王宮,身前是“惡魔形態”下的元素法師,只不過這一次,他身邊的人卻跟之前不一樣了。
在現實中和上一個噩夢裡,此時他身邊的人應該都是那些陪伴了他整個極寒之國任務的隊員們,而現在,他身邊的人卻變成了他的其他三個兄弟。
只見此時,蓋亞、幽靈和冥王全都倒在一大片血泊之中,他們的身上帶着讓人看一眼就容易做噩夢的巨大傷口,甚至有的地方還露着森森白骨,再甚者,公丕慶甚至都看到了冥王的脖子已經被砍斷了一大半,僅剩下了一些皮膚組織還連接着腦袋與身體。
而在不遠處的某一條熔岩河邊上,一個對他來說萬分突兀的黑色物體再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像是一個焦黑的人形。
就像是從火爐裡拿出來的焦炭一樣,只是偏偏,這一塊“焦炭”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殘缺的人形。
“張……你們……”他欲言又止,嘴巴張開之後甚至都忘了閉上。
接着,這片焦灼的土地上傳來了元素法師的譏笑聲,“哼……哼哼哼……這可真是我近幾十年來看到過的最大的悲劇了啊,敢情這丫頭臨死前用了這麼恐怖的能力,卻只是給你找來了三個炮灰?還是說,你們以爲你們四個聯手就能打得贏我?”
元素法師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公丕慶走來,他們現在之間隔着足有十幾米的距離,但即使這樣,公丕慶彷彿還是能夠感受到他身上那太陽般讓人難以忍受的高溫。
他的其他三個兄弟都被打成了那樣,他自己的身上肯定也好不到哪去;高溫烤熾着他身體上的傷口,刺激着他全身每一條神經,但對他來說,這只是夢魘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則是他內心之中的恐懼與煎熬。
巨龍的能力是心靈壓制而不是製造一個幻境,這是比製造幻境更加恐怖的能力,因爲即使是再逼真的幻境,人在其中也會有着自己本身的思想,或是說即使是在幻境中人也能保持着自己原有的思考能力。
可思維壓制就不一樣了,巨龍的力量此時就像是一隻無形的手那樣遮蔽住了公丕慶大腦中對於“現實”的感知,那樣就讓他以爲,自己此時眼中所看到的這些就是真的。
來自身體與靈魂的雙重煎熬以及百分之百真實的感覺,很難不讓人相信這是真的,就算有人懷疑的話,也會去懷疑一些類似於“世界上爲什麼會有如此深的絕望!跟這樣的絕望比起來死亡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啊!求你殺掉我吧!我真的忍不下去了”的感覺。
但夢境中的人越是這樣想,他們就越不會被殺死,因爲這就是巨龍這一能力最可怕的地方——它能完全逆着人心中的一切真實慾望來製造夢境,直到將人的生命耗光;或是完全順着人心中的真實慾望,在人落入這一“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中時,慢慢迎來他們生命之火的熄滅。
而這一切,在公丕慶的腦海當中不過是一閃而過,雖然他的大腦已經被巨龍壓制,但他的嘴巴里,還一直像是肌肉記憶那樣唸叨着冥王最後叮囑他的那一番話。
冥王說的什麼來着?冥王的意思是什麼?冥王不是已經倒在他面前了麼?而且連脖子都已經被切斷了麼……
他眼前的冥王,分明是死了纔對的啊,爲什麼還能對他說話?還有,冥王到底對他說了些什麼……
“你敗了。”元素法師在前方低吟,聽聲音就像是一個瀟灑脫俗不受約束的吟遊詩人,但如果仔細去看它那被外骨骼覆蓋了的猙獰面部,就會發現他那讓人憎惡的小人嘴臉。
此時它那猙獰可怖的臉上掛着讓人恨之入骨的奸笑,它斜着眼看向公丕慶,腦袋卻高高揚起,就像是一個世界的皇帝在俯視自己的敵人一樣。
的確,它可以稱得上是這個世界上曾經的皇帝,而公丕慶,也確實是它的手下敗將。
起碼,在現在這個世界裡,是這樣的。
“真是遺憾這麼早就殺掉了你的這些兄弟們,你的絕望對我來說是如此的美味,興許我該讓他們之中有人跟你一樣活下來,然後再慢慢品嚐你們的痛苦的,可惜……我偏偏沒有讓人死而復生的能力。”元素法師說着,目光又落到了不遠處那具焦黑的屍體上。
“還有那個女人……我在那個該死的小山村裡待了這麼久,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有見過這麼動人的軀體了啊,真是可惜沒能多看兩眼,不過就你這副德行,我估計……就算你們已經認識了這麼久,你看過的都沒我今天這一會看的多吧?你碰過的地方也沒我今天碰到的多吧?嗯?世界樹?可笑的世界樹?”
元素法師的臉上掛着發自內心的喜悅,公丕慶像是發了病似的癱坐在原地,他臉色如同死人一般慘白,身子也止不住地抖着,他的嘴裡不停地嘟噥着什麼,似乎完全都沒有把元素法師的話聽進去。
“不管看到了什麼,現實中的我……依舊還站在戰場上……我的敵人……依舊是那頭龍……”
“一定不要被眼前的事物所迷惑,讓我的思維從最後看到它的時候開始,真正的我此時依舊還在戰場上……”
“不要相信眼前的一切,千萬不要相信……”
“不管看到了什麼……”
“一定不要相信……”
他如同着了魔一般反覆嘟囔着這幾句話,很快,元素法師就察覺到了他身上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此時的元素法師,已經完全沉浸在了這場戰鬥勝利所帶來的喜悅當中,它知道,極寒之國已經成了一座空國,這場大戰可謂是一場真正的世紀大戰,可偏偏又沒有什麼觀衆來見證它的勝利,甚至都沒有一個史官來將他的這一番壯舉載入史冊。
原本,公丕慶是它唯一的聽衆,在這場表演中,它已經不再將公丕慶看作是一個失敗者,而是將他當成了一個見證它成功的人,它這樣一個驕傲自負的存在,哪能容得下在這麼個關鍵的時刻唯一的觀衆與見證者走神?
“住嘴你這個蠢蛋!別在那自言自語了!聽我說!”元素法師暴怒,原本渾厚如同龍嘯般的聲音此時卻變得尖銳無比,它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公丕慶走了過來,但公丕慶彷彿就拿它當空氣一樣,甚至全程目光都沒有看它一眼。
“你這個!該死的!蠢蛋!”元素法師一邊咆哮着,一邊抓着他的身子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
他的身子還是那樣的疲憊,可就是這種熟悉的疲憊感,讓他對於那些話的理解更加深刻了一些。
他好像,是在什麼地方也這麼疲憊過……
那地方,比現在要冷很多,他的身下也不是這灼熱的石板地面,而是冰冷的乾燥荒地……
是的,就是在那樣一個荒涼的地方,他也曾有過如此深切的疲憊感。
“你別自言自語了!聽我說!”元素法師暴怒,一隻手抓着他狠狠地將他丟到了地上,他身上雖有外骨骼防禦,但元素法師的這一下力道極大,居然直接用他砸壞了地上的一塊石板。
這一下彷彿是把他的五臟六腑都給摔移位了似的,再加上他本身就太過疲倦的緣故,他的眼睛被摔的直接黑了下來,他再也看不到那些在他身邊、倒在血泊中的隊友們了,也再也看不見張月梅那被燒焦了的屍體了……
他的對於這個世界的感知,僅剩下了大腦中那對於現實和虛幻的感受。
“冥王的意思是……不讓我相信你……你不是真的,我看到的也不是真的……”
即便是這樣,他仍然在自顧自地嘟囔着。
甚至連元素法師都爲他的“勇氣與執着”感到有些詫異。
“不……冥王根本就沒死……這些話,就是他對我說的,他要是死了,誰還能對我說這些話?”他說着,睜着流淌着鮮血的眼睛去看向冥王屍體所在的方向,但他實際上是什麼都看不到的。
元素法師不知道他已經看不到東西了,便暴怒地走到了冥王身邊,“好啊,不是冥王沒死嗎?你看好了!我讓你看看冥王死沒死!”
伴隨着元素法師的咆哮,公丕慶彷彿聽到了一連串的骨頭折斷聲與血肉的撕裂聲。
但他什麼都看不見,元素法師的那一下,像是直接摔壞了他的腦袋似的,摔的他直接變成了個瞎子,摔的他……甚至都感受不到了身下地板上傳來的高溫。
“看啊!你快看啊!看看你的冥王死沒死!看看這樣的冥王還是不是活着的!”
元素法師不知道做了什麼,它一邊咆哮着,公丕慶也聞到了自己的前方傳來了一絲血腥味,跟他喉嚨裡涌上來的血味一樣。
“不……不是真的……”
他還是在嘟囔。
元素法師徹底被惹毛了。
混沌漆黑之中,公丕慶聽到了元素法師的咆哮,宛如巨龍對着天空發出的吐息。
對他來說,這一聲龍嘯便足以證明他腦海當中的那些聲音……
是的,他的敵人,早就已經不是元素法師了,他的敵人,是那頭巨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