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爲他不曾在意呢,原來早上還是有把我的話聽進去,這回終於拿出來問我了!
雖然他是下屬,直呼我的名字,於規矩是不合的,不過我是個人,平凡的人,不是過去強悍到冷血的血娘子,我需要朋友,最低限度,我需要一個可以讓我放鬆說話的人,我更需要有個人喚我的名字,提醒我還活着,而古柏夜便是這個被我選中的人!
“叫一次試試?”我不想承認我現在的表情是萬分期待的看着他,但是從梳妝檯上正對着我的銅鏡裡,我卻清晰看到我的表情是那般的期望着。
古柏夜看着我,薄薄的紅脣,上下翕合了好幾下,才顫抖的發出一個象是氣聲一樣的微小聲音,“清,清塵!”
我立即綻放了大大的笑容,“很好!柏夜,再叫一次,就叫一次!叫大聲一些,能讓我更清楚的聽到,好嗎?”
許是我開心的顏容感染了他,讓他終於不再像之前那般顫抖了,只遲疑了一下,便輕輕的道,“清塵!”
這回我是真的心滿意足了,大聲應了一聲,“恩!我聽到了!謝謝!吃飯吧!”
再度端起碗時,最初的僵硬氣氛已經消融了不少,竟然也有種寧靜的氛圍流轉在我們之間了!
這一夜我不知道他休息的如何,我只知自己終於睡了一個飽滿的好覺,天亮時分,感覺他輕巧的起牀,我雖知道,卻也沒有睜開眼睛,靜靜的聽着他打開門出去,不多時,又進來。
臉盆架上輕微的磕碰聲,以及輕微的打開我衣櫃的聲音,我知道他是在給我準備我起牀要穿的東西,昨日看來他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我說從此這房內的事務由他接手,他便真的一早起來準備了,心中暗笑,果真是個聽話的孩子。
待他差不多準備好一切的時候,我這才緩緩翻了一個身,睜開眼睛,他立即快步走到我身邊,恭敬的立於牀前,低低的道,“主上,您醒了?”
我在他這一聲低低的‘主上’中,被消去了不少好心情,這人,不過隔了一夜,又縮回殼子裡去了,又開始彆扭的叫我‘主上’了,算了,由得他吧!
便也莞爾一笑,伸出一隻手,示意他扶我,這一次,他沒有半點遲疑的便伸出了手,把我扶坐起來,臉上沒有表現出害怕,模樣神情比之最初已經從容太多了!
“主上,現在要漱口洗臉嗎?”他輕聲的問,表情有些無措。
我想他雖然在血樓已經十年了,不過這等伺候人日常生活的事情怕是也從來不曾幹過,他自己容不得人近身,也自然沒有人在他面前示範該如何伺候一個人,所以我雖安排他從此打理我的生活雜物,他卻只知道機械的端水準備衣裳,接下來,具體到細節便是不知了。
我本也就是爲了讓他更習慣近人身,倒不是真的非要他伺候我用柳條刷牙,擰了臉巾給我擦臉,所以如今見他這般,便輕輕的自己起身,“我自己來吧!你一會幫我穿衣就行!”
“是!”他低頭垂下眼瞼,什麼也沒說,我卻分明感覺到他心裡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還真是一個不太
會掩蓋情緒的人呢!我心道。
還是不喜歡這古代的牙刷(嫩柳條),也不習慣這古代的牙膏(皁角加白鹽),不過卻不得不用之進行日常的清潔工作,粗略的漱過口,用臉巾洗過臉後。
他已在身後雙手舉着我的衣裳了,我回頭一看,又是血紅色的金縷壓絲外袍,雖然我不太喜歡這個顏色,不過但凡以血娘子的身份走出這道房門,這血紅之色便是我的象徵了,我即便不喜歡也是要穿的,過去的血娘子她又何嘗喜歡呢?
以這一身血紅之衣,以滿手的鮮血和狠厲才鑄就了今天血娘子的威名,人的名以一件衣裳的顏色被命定了,不知道這算不算得是一件可悲之事。
伸手從容的穿進兩邊寬大的水袖,由着他雖不熟練卻還算細心輕柔的服侍,金絲雲錦的腰帶被輕輕的扣上,下襬被輕輕撫平,細細的熨帖在絲質的白色綢褲之上。
沒有給我穿鞋,因爲他似乎也知道了我在屋子裡不習慣穿鞋。
“會梳頭嗎?”我問。
他先是搖頭,後又遲疑的回答,“以前梳過,如今不知可還記得!”
他說的以前是多久前,我不清楚,不過從他來血樓已經十年來看,這以前二字起碼也該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血樓收容的人許多,從來不問他的過去如何,只問他的現在和將來,有能力的就得以被留下,沒有能力的死活不會有人管你,而現在他突然提及過去,我第一個反應便是可惜自己竟然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他如今這性子,少說也該和十年前有些關係的。
“試着弄弄吧!弄不好,也不怪你!”我一邊思忖着,一邊在梳妝檯前坐了下來。
他起先還有些僵硬着不知道是不是要動手,後終於還是拿起了檯面上的翠玉梳,輕輕的在我披散着的發上梳理着,力道柔柔的,帶着幾許癢,我是很想叫他大點力,然而又怕自己一開口把他好不容易提起的勇氣給打消沒了。
他的手在我的頭上約莫梳了一盞茶功夫,依舊只是梳着我已經直了整齊的頭髮,卻沒有下一步動作,在我估計他大約是已經忘記如何給人給人綰髮時,他的手卻有了動作,放下梳子,先是挑出我耳後一縷,手指不甚靈活的試着編出了一個小小的辮子,然後一手挑開了梳妝檯上那紫黑色的首飾盒子,挑出了一個銀色的小發卡,把那已經編好的鞭子給固定好,然後便是另一邊也如此這般弄了一下。
接着是背後的長髮,留下了最底下的一層,上面的厚厚長髮,被他高高的綰起,弄成雙髻的模樣,然後用那之前已經被固定的小辮子在髮髻底部纏繞一圈,然後又用金色的發冠給固定住,另一邊也是如此。
總而言之,小半個時辰後,鏡子中的我就是一個頭綰雙髻,腦後留有披髮的形象,他的動作雖從一開始的有點生疏,到後來基本還是熟練的,也許這動作在十多年前,他做過許多次,所以即便十年不再做,那手指記憶的本能還是存在的。
只是我不得不暗笑,這頭上的髮式分明是少女時期纔會做的打扮,哪有我這般年紀還這般梳頭的道理?
可以想象我今天若頂着這樣的髮式出現在鐵血樓的話,估計我多年的威嚴形象立時就會毀於大半,更會成爲樓中衆人的笑話,笑我這般年紀竟然還做少女打扮,不在背地裡叫我一聲老妖怪,也絕對撈不着其他好聽的稱呼。
他見我長久的盯着鏡中的自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一般,臉剎那間變得蒼白,幾乎立即屈膝跪了下來,“主上恕罪,柏夜不是故意的!”
我起身扶起他,“起來,我讓你梳的,你梳的也很好,只是這個髮型不太適合我罷了,無妨,一會出去前,你再給我重新梳直了罷了,現在便先用早飯吧!”
“主上,柏夜沒用!讓柏夜給您解了吧!”他低聲着,語裡有慚愧的情緒,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話裡有他自己的情緒,心中倒也感覺寬慰。
“無妨,你若實在想梳出適合我的髮式,晚些時候便讓丫鬟們教你就是,只是你可覺得如此受委屈?”我又重新坐回梳妝檯前,任他重新再把這雙髻給我散開!
“不委屈!”他的聲音倒也透着幾分倔強和堅持,我稍稍一楞,原來也是有脾氣的啊!還道他永遠都這般清清冷冷的樣呢!
重新把頭髮梳直,用一根紅色的絲帶簡單的繫住,就如同昨天一樣,這才起身坐到桌前。
他這纔去開了房門,兩個早就端着托盤站在門口的丫鬟,立即輕巧的走了進來,在桌子上擺下早餐,然後再輕柔的退出去。
“吃過早飯,往**都做什麼,今日開始便也一樣,我去書房看書,午時的堂會不要再像昨日那般了!”我一邊接過他遞來的碗,一邊關照他道。
“是,主上!柏夜明白了!”他點頭。
“先到藥堂去喝藥去!在內力沒恢復好之前,不要與人動手!”我想起什麼一般的又吩咐他道。
“是,主上!”他似乎有些感動的看了我一眼,我直當沒看見,我爲他做這些只不過希望他過的好一點,可不是要他感激的。
“吃飯吧!”
“是!”他聲音更低了幾分,低頭吃了兩口,才微微擡頭道,“我喝玩藥後會去邪堂!”
這會換我一怔了,他這是在跟我報告行蹤嗎?還是他已經把我列入他可相信的人的範圍之內了?
許是聽了他那句‘喝完藥後會去邪堂’的話,我獨自一人竟然在書房裡待之不住了,有些心浮氣躁的想走去邪堂看看他在做什麼,又覺得若自己真的走了去,是不是有不放心他的嫌疑,便又猶豫的打消了念頭。
勉強讓自己把心思放在書上,卻分明半個字也未看進去。
左右了好一會,終於還是暗暗嘆了口氣,從椅子上起身,“拿雙鞋來!”
我慣穿的鞋子,很快送了過來,丫鬟手輕心細的給我穿上,我低頭看了她一眼,“梳頭!”
“是,主上!”她低低的應了一聲,竟然立即從袖中取出了好幾把梳子,和綰髮的工具,看樣子倒像是隨身攜帶,以便我隨時的需要。
我心中大嘆,在這血樓裡當差,即便是個最卑微的侍女也是不容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