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談判的地點改在了金國上京的禮部衙門內。岳雲和範同的談判對手除了昨日的唐括辯、徒單貞和邢具瞻外,還多了完顏亮和一位叫蕭裕的人。
對於岳雲來說,完顏亮已經是熟人了,兩人只是客套了幾句。
而完顏亮身邊的那位蕭裕卻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爲他的官職是戶部侍郎,並非禮部侍郎,卻能出現在這談判場合,看來多半是完顏亮的堅持要求才來的。
岳雲一眼望去,只見這蕭裕年約四十多歲,穿一襲紫色方領大袖衫,窄袖皁衣,皁肩軟巾垂帶,身材修長,神態清雅,五官俊朗,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閃爍着精光,相貌顯得十分儒雅。
岳雲有一種直覺,這蕭裕是一個很難對付之人。一旁的範同小聲道:“聽說這蕭裕還是完顏亮的老師,雖然是契丹人,但卻甚得金國皇室欣賞,娶了一位裴滿氏的貴女爲妻,所以早被女真人當成了自己人,竟然連遼國已經東歸的事也不瞞他,還讓他代表金國來參加談判。”
岳雲亦知道裴滿氏是女真八大部之一,現在的金國皇后就是裴滿氏之人,蕭裕能娶裴滿氏的貴女爲妻,足見他在金國朝堂之上的地位了。
談判再度開始後,很快就依舊陷入僵局,徒單貞和唐括辯堅持要以大散關至淮河一線作爲邊界,而範同和岳雲一致要求按三年前的合約,以黃河爲界。
眼看在領土問題上雙方爭執不下。完顏亮出面打圓場道:“範大人、嶽將軍。要不我們把劃界之事暫且後押,先談判後面的內容如何?”
範同和岳雲對視了一眼,覺得這個要求也合情合理,不好拒絕。於是兩人便點了點頭,開始談判下一項內容。
緊接着雙方便開始了兩國地位的談判。完顏亮要求宋朝延續三年前稱臣納貢的地位,作爲金國的藩屬國,並不得與金國的敵國結盟。
這要求讓岳雲和範同都無法接收。雙方於是展開了激烈的爭辯。範同提出可仿一百多年前宋遼簽訂的檀淵之盟,兩國以兄弟相稱。而唐括辯和徒單貞立刻便吹鬍子瞪眼地諷刺,說宋國實力衰微。半壁河山淪陷,哪有資格和金國平起平坐,只能按高麗和西夏的前例。奉金國爲宗主國。
於是,這一項內容同樣陷入了僵局,而且爭論還更多一些,比如說兩國的國局應該怎麼稱對方就是一個大問題。唐括辯要求今後宋國的國書只能稱金國爲上國,自稱臣國,而範同則認爲應按平等的稱呼,在國書上稱金國爲貴國,自稱我國。
雙方爭執了一整天,有兩次甚至吵罵了起來,最後都有些精疲力竭了。到了傍晚。完顏亮不得不和範同商量,談判暫時中止三天,雙方人員都調整一下心態和情緒,屆時再重開談判。
待岳雲和範同離開後,完顏亮方臉色凝重地向蕭裕問道:“老師。伱如何看待今天的談判過程?”
蕭裕微微一笑道:“亮殿下,很明顯,宋國的使臣在拖時間,他們現在根本就是在胡攪蠻纏,在一些枝節問題,或者明知我方不可能答應的問題上糾纏不清。我估計。他們是在等國內的消息。”
“等宋朝國內的消息?”完顏亮皺了皺眉頭,沉聲道:“老師,伱能否說得更詳細一些?”
唐括辯和徒單貞兩人也豎起耳朵凝聽起來,他們和完顏亮關係不錯,知道這蕭裕雖是契丹人,但卻十分仰慕宋人的文化,他的漢話說得極好,更是完顏亮的老師,深得完顏亮尊敬。
蕭裕正色道:“依下官看來,宋國皇帝應是正處於猶豫之中,他原本是一心向我大金求和的,但見遼國已經東歸,進攻西夏。又擔心遼國滅了西夏後,再擊敗我大金,那他的求和之舉不免成了諸國笑柄。且現在岳飛又北伐中原,連打了幾次勝仗,這就更讓他爲難之極。下官估計,宋國除了遣使與我們談判之外,極有可能也在和遼國談判,他們是想坐山觀虎鬥,哪邊開的條件高,他們就倒向哪邊!”
蕭裕的話,讓唐括辯和徒單貞均不禁連連點頭,只覺甚爲有理。但完顏亮卻是眉頭一蹙道:“老師,既然我們知道宋國懷着如此想法,那不如暫且讓步,儘快達成協議,以免除四王爺的後顧之憂,便可專心對付遼國了。”
蕭裕聽後,卻是搖頭道:“亮殿下,如果我方突然大幅度讓步,反會讓宋人疑心,眼下他們身處上京,消息閉塞,不知道前線戰況如何,在這種情況下,恐怕會以爲遼軍大勝,屆時只怕我們做了很大讓步,他們卻依舊不滿足。所以,依下官之意,倒不如演一場戲給他們看,讓他們誤以爲……”
說罷,他方小聲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唐括辯、徒單貞兩人開始十分驚訝,爾後卻是越聽越喜。當蕭裕說完之後,兩人方齊聲稱讚道:“蕭大人果然厲害,如此妙計,不由宋使不上當!”
完顏亮亦是面露笑容,喜道:“老師,那學生就立刻遣人準備,一定要騙得這兩名宋使服服帖帖……這岳雲在小商河騙了我們一次,害得我們功虧一簣。這次也該他嚐嚐滋味了!”
而在岳雲和完顏亮談判之時,張力、吳亮、韓彥直等人卻有些無聊,他們武將的身份參加不了談判,天天在驛館呆着又悶得慌。上午在驛館呆坐了半日之後,三人實在忍不住了,覺得再這樣憋着真的會憋出病來。
此時。邢具瞻已經不負責談判,專門就在驛館住着,和一大幫金軍士兵一起,監視着他們。名爲照顧宋朝使節團,但實際上大夥兒都心知肚明,他們是怕這些使節團的宋軍護衛昨日受到刺激之後,今天做出什麼過火舉動來。
“刑大人。我們兄弟幾個來上京了,還沒有好好逛逛上京城,伱看我們出去逛逛街如何?”張力滿臉堆笑地向邢具瞻說道。
邢具瞻也覺得如果把一大羣血氣方剛的男人一直關在驛站裡。更容易生出事來。於是他便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伱們逛逛街可以,但千萬不要做出過火之事來。不然下官可不好向陛下交待!”
張力自然是點頭稱是。邢具瞻還是不太放心,又叫了十名金兵着便衣和他們一路隨行,以防有事。
張力見狀倒是哭笑不得,這一路上都是他們保護別人,現在居然要別人保護了。不過刑具瞻的安排他又無法拒絕。於是,便也只好同意,然後上樓叫上了吳亮、韓彥直和王雯,一起出了驛站。在十名金兵的陪護下,向上京南城的市集興沖沖走去。
就在他們離開驛站後不久,幾個身着獵戶服裝的年輕人便悄悄跟了過去……
上京南城市集是城內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各族商人的店鋪一家挨着一家。商品琳琅滿目。這裡有中原難得一見的各種馬匹、獸皮、人蔘、藥草,種類繁多的各種牛羊牲畜,甚至還有各式各樣的奴隸出售。
而無論是叫賣吆喝的商人,還是選購商品的客人,都是身着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異族服裝,別有一番異域風情,讓初次來此的張力等人目不暇接,流連忘返。
相形之下,王雯倒是對此要熟悉得多,她精通塞外各族的語言。當張力、韓彥直等人選購物件時,她就充當起了翻譯,嘰哩呱啦地幫他們討價還價起來。
關外之地,民風剽悍,因強買強賣,一言不合,就此導致大打出手的事情時常發生,而張力等人全是一身漢人打扮,在這以異族人爲主的市集中更顯得醒目。在這些北地異族看來,漢人都是又有錢又儒弱的,就算被欺負了,也只會忍氣吞聲,拿錢消災。
於是,便立刻有一些本地的女真族地痞、流氓故意拿着一些瓷瓶來撞他們,然後將瓷瓶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硬要他們賠償高額銀錢。
張力、吳亮、韓彥直都是火爆脾氣,豈會被這些地痞敲詐,他們更不會忍氣吞聲,當即便和碰瓷之人大打出手。
這些尋常混混豈是他們對手,一下子便被打得屁滾尿流,慘叫連連。他們看出這幫漢人十分扎手,於是立刻便去通知了相好的城衛軍士兵,企圖用官府的力量來壓服張力一行人。
見到城衛軍來了,張力等人方安靜了下來,他們再憤怒,也還是不好在此地與城衛軍士兵起衝突。
不過,就在那城衛軍隊長欲將張力一行人帶回府衙時,只見幾名身着便服的女真人迎了上來,然後對着那城衛軍隊長小聲說了幾句。
城衛軍隊長聽聞之後,立刻一臉驚詫的表情,待見了和他說話之人遞上的腰牌後,更是一副恭敬的臉色,然後大聲喝斥,反把來告狀的一干尋釁鬧事的地痞抓走了。
圍觀之人見狀頓時面露驚色,現場一片大譁,人人都在猜測這幾名漢人到底是何身份,爲何城衛軍都不敢惹他們。
張力嘿嘿一笑,從圍觀的人羣中擠開了一條路,和吳亮、韓彥直、王雯一起接着逛了起來。這下是再沒人敢隨便招惹他們了。
而這時,離他們約二十餘丈遠的一棵樹下,一名身着高麗服飾的中年人正密切注視着王雯等一行人。
片刻之後,一名年輕的高麗武士方分開人羣,急匆匆走到這名中年人面前,躬身行了一禮,然後小聲說道:“金大人,已經問清楚了,和雯公主一起的那些漢人,都是宋國的使臣,他們是來上京和金國談判的。雯公主在他們使節團裡貌似擔任的通譯之職。”
那被稱爲金大人的中年男人,留着一叢山羊鬍須,長着一張笑羅漢似的圓臉,但目光卻是甚爲凌厲。
他聽完手下的彙報後,立刻面露急色道:“宋人可發現了雯公主的身份?”
那高麗武士想了一會兒後,搖了搖頭道:“這就不太清楚了,但從他們對雯公主的態度看,雖然言詞十分客氣親切,卻並不恭敬,應該還沒有發現。”
那中年男子方長吐了一口氣道:“好!樸正昌,伱乾得很好,一會兒就按我們先前所安排的方略,想辦法聯絡上雯公主,同時切忌勿要引起宋人的注意。要知道,敵人可也是派了很多人出來,到處尋找公主的下落!”
王雯和張力一行正興致勃勃地購買飾物之時,卻突然從前方狂奔過來一匹驚馬,直向王雯猛衝過來。
王雯驚呼了一聲,正準備閃避之時,卻只覺左側有人猛地拉了自己一下,那匹驚馬擦肩而過。
她扭過頭一看,只見拉自己之人卻是一個年輕的高麗武士,正衝着她微微一笑。
“啊!是伱!”王雯驚呼了一聲。
就在此時,那高麗武士以飛快的速度往她口袋裡扔了一個紙團,然後笑咪咪說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說罷,他便往人羣中一閃,不見了蹤影。
這時,張力、吳亮、韓彥直也圍了過來。
吳亮往人羣中望了一眼,略有些驚詫地說道:“雯兒姑娘,伱沒事吧?”
“我沒事!”王雯搖了搖頭,將臉側了過去,她的一張俏臉立刻浮現出驚魂未定的表情,因爲剛纔那拉她一把的高麗武士,竟是她父王的莫逆之交——高麗護國大將軍金城石的貼身侍衛樸正昌。
四人又逛了一陣街後,見天色已晚,便回到了驛站。這時岳雲和範同也正好談判完了回來。六人便在驛站的飯廳點了一桌菜開始吃喝起來。
張力、吳亮和韓彥直興高采烈地談論起他們下午逛街的所見所聞,而一同去逛街的王雯卻是一言不發,悶頭吃菜,讓岳雲頓覺有些不大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