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路途不暢一頭撞在了什麼東西上。
‘霹啦帕拉’摺疊的竹簡攤落地面。可能是聽見本公主敲擊來查看的太監。
艾離兒心想趕緊幫他撿起來撤退免得露陷。
“哦,抱歉啊這位公公。不好意思實在對不起。”
艾離兒急忙蹲下一節一節去捲起那稀里嘩啦攤開到各處的竹節片。
空間裡很安靜,卻似乎有股壓迫力。
彎了一會腰艾離兒總算把竹簡都卷好了。艾離兒直起腰將竹簡往身邊一直立着的人懷裡一放。
“呶,給你。本宮女還有事先走了。”
艾離兒心說晦氣勁兒的,藏書樓的守衛太多,挨個樓翻也不容易。提起裙裾邁腿‘蹬蹬蹬’跑下樓。
藏書樓中的書雖是可以宮女太監閱看,但那是由司禮監統一取走,各宮再到司禮監取閱。偷跑到藏書樓自己來找的宮女這還是第一次遇見。
竟然喊大王爲‘公公’
長眼睛沒?嫌命長了?玄機伸臂欲攔。
山莽搖頭阻止。深邃的鳳眸裡涌出百般複雜。
“王上?”
玄機不解。這個乾坤殿新來的宮女行爲怪異怎能留在大王身邊做內侍?
山莽掀起一側嘴角輕輕動了動,眸光一直看她提到膝蓋的裙裾,看她大步流星的走路姿勢,直到那宮女的莽撞消失在宮門外。
“玄機,你說世上有行爲舉止極爲相像的人嗎。”
艾離兒下得樓來,不捨得放棄此次機會,但轉念一想既然已經被值班的太監懷疑了,趕緊離開,門路認識了下次再來。
來到迴廊假山後,正巧那宮女剛剛甦醒。
艾離兒將月白的袍子給她披上。
“妹妹你剛剛暈倒了。”
“喔——這些天一直體力不支。竹子要速速回去,晚了榮姑姑要罵了。謝謝姐姐關照。”
“既然竹子你體力不濟,那我送你吧。”
然後幫那宮女提起書箱略顯蹣跚的拐進另一條路口。
艾離兒,你好腹黑。艾離兒聳聳肩扔了風箏走大路急忙趕回乾坤殿。
槿姑姑正四下尋她。見她回來疾色問
“艾離兒,你野到哪裡去了?”
艾離兒故意示弱垂下頭捻着一角。心說乖點,得罪了槿姑姑以後溜出去就不方便了。
“姑姑,離兒下午不當值故而去花園樹林玩了半天。”
“休假日也不可離乾坤殿過遠。剛纔大王責了紫丹腳步重,晚上你隨伺大王安歇。記得大王喜歡安靜。”
“哦,是。離兒記下。”
賊王原來還挺難伺候,紫丹來乾坤殿一年了,她還嫌這嫌那。本公主這暴脾氣可怎麼弄?
侍候人本來就不會,一直放仿照身邊宮女侍候自己的方式進行。但這侍候大王安寢?
轉身去找綠萍詢問。
綠萍在竈間神不守舍的給銅甕蓄熱水。白汽將她整個人繚繞的朦朦朧朧。
昨晚她夢見了倩兒和她哭訴地下很餓很冷。綠萍的心揪得跟什麼似的。
公主這幾天獨來獨往一趟趟出去,不知道在忙啥。
她問了好幾個宮女,都很忌諱千禧宮逼宮那日的話題。回宮幾天了,竟不知道倩兒的音訊,葬在何處?
“哎,綠萍,宮女給賊王打理侍寢是怎麼回事?”
艾離兒也拿過一柄銅勺從竈上的鍋裡往銅甕離舀水。挨近綠萍小聲問。
“我的公主誒——”
綠萍心說,受了這麼多刺激公主的神經還是大條到讓人無語。
“侍候大王安寢就是晚飯後在大王身邊候着,大若是批折你就倒茶,大王要是想困你就給沐浴更衣,大王要是睡着你就給驅蚊打蠅,不過——大王要是去其他寢殿臨幸妃子,公主你就沒事了。”
綠萍說最後一句話時是小心翼翼看着艾離兒臉色擠出來的。
畢竟公主曾經是大王的女人,這——不嫉妒?揣摩半天,竟沒看見艾離兒面色有啥變化。艾離兒的心思回到了中午在寒梅館。
“綠萍,今兒個本公主遇見一件奇事?”
艾離兒把寒梅館枯井裡的哭聲和莫名奇妙出來只貓輕聲講出來。
綠萍手裡的水舀子嘭當落地。
“公主——這一定是倩兒的鬼魂——嗚嗚嗚嗚——倩兒一定是在地下餓了,冷了。我就說昨晚的夢事出有因。”
綠萍緊緊攥住艾離兒的手。壓抑已久的悲痛一下子涌出來。
“倩兒?不會吧。你別急啊。我明明看見是個人形蕩進寒梅館的院牆。倩兒不在了,本公主也想的厲害,可是我們只能慢慢打聽。”
“不會差的,公主,奴婢昨晚就夢見倩兒說餓。果然是到枯井尋我們埋的食物了——倩兒,也不知葬在何處?”
綠萍的情緒開始焦灼。
“晚上,奴婢一定去趟寒梅館查清楚。”
晚上。艾離兒替換下紫丹,換了軟底絲履來到山莽的滄浪閣。
山莽坐在書案後擡眼鳳眸瞥見窗外她躡手躡腳的提着燈籠走在滄浪閣外的石子路上,輕的象一朵雲在移動。二等宮女淺粉的宮裝化作羽西雅緋色滾銀邊繡白玉蘭的夫人流蘇拽地長裙。她嬌俏頑皮的邊走邊擡眸望向樓上的隔窗,衝他扮個鬼臉。山莽的心瞬間沉了。
“羽奴,是死是活孤王不信找不到你。”
艾離兒此時步上二樓,將燈籠掛在壁上正欲泡茶正好聽見山莽這句輕嘆。
微微愣神兒,景泰藍掐金絲的茶壺在她手裡差點墜地。然後從銅甕裡取水泡茶垂頭候在門外。
山莽眼角餘光瞥見她這份恭順低調——這是和羽奴不同的。
她畢竟不是羽奴。
低頭擬了一道旨意回頭喚道
“全禮,明天早朝宣。”
“是,王上。老奴記下。”
山莽將桌上的摺子推到一邊,起身在御書房內沉思緩步。
艾離兒心想——賊王怕是在合計到誰的寢殿去找哪個妃子進行芸雨活動。
切,後宮三千佳麗,就是挨個想想模樣也夠累你個半死。看他金冠束頂低頭沉思,燈燭火落在他側臉俊朗堅毅的輪廓,心裡竟有點不得勁兒。
片刻低沉磁性的男聲說道
“回乾坤殿。”
“是。”
御書房內的全福提盞氣死風燈在前,守在樓下的玄機在後,一隊太監和宮女將山莽簇擁中間。
夜色中的寒夜裡燈光星星點點移動宛若螢火。
艾離兒走在山莽身邊後側,恍惚覺得似曾相識的夜色,似曾相識的這樣走過。
夜風清爽有臘梅的甜味。從滄浪閣到乾坤殿
有兩盞茶的時間,艾離兒卻覺得走的很短。
乾坤殿的蒸雲閣裡。專門打理浴室的婆子們已經試好了水溫。
艾離兒隨山莽走進更衣室。更衣室就和香湯池的隔個屏風。溫度溼熱,人在進來之前都要在外殿脫去棉袍露出常服。
艾離兒的常服低領敞肩露出她美麗精緻的蝶骨。
和賊王單獨處在這樣溫暖愛美的空間裡有點無措。
這個——別說給王上更衣,就是給男人更衣,她也沒做過。況且是更衣——更——衣。
艾離兒佯作熟練的保持標準式一筷子微笑從玉石的匣子裡選了件淺清緞子浴袍,垂頭福身。
“王上,請允許奴婢給王上更衣。”
“恩。”
山莽張開雙臂寬袍大袖飄逸的垂綴在健美的體魄上。
一種壓迫感瞬間襲上艾離兒的神經。好像曾經這樣給他更衣的事情還在眼前。
更深的低下頭繞到山莽身側解開他黃色繡龍棉袍的衣帶輕輕褪去,露出裡面的白色絹衣。
男人的體味夾着薰衣的淡茶香撲面而來。
那層裡衣薄薄的貼在山莽肌肉隆起的身材。艾離兒遲疑片刻,伸手解開裡衣的帶子。
“好了,退下,孤自己來。”
山莽突然說道。艾離兒驚了一下但聽那語氣淡淡的不像是自己哪裡不對得罪了他。
“是,奴婢候在門口。”
山莽腹臍上有傷口,屏退衆人走進屏風後的香湯只用汗巾擦了擦前胸後背便披袍坐在池邊的龍椅上。案几上擺着瓜果和茶水。
湯池裡空寂安靜只有他長腿拍着水花的聲響。
剛剛那侍女的清靈的聲音又讓他想到了禁衛營比武前,他逼迫她爲他更衣的情景。
若不是今夜他仔細看了她的肩骨沒發現那烙印的‘羽奴’二字,他真要以爲,這個灰頭土臉的普通宮女就是羽奴的變身。
不是。他自己給了答案。自從祁月境內擔心羽奴消息到回宮不見羽奴身影,他是思念太重了。
那隻不馴卻善良可愛的野貓子,到底丟在了哪?
不只陌水王城,就是江湖上,他也派自己的暗衛們查了。
沒有羽奴的宮裡,他似乎越來越感到無趣,呆板,了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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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萍此時仍舊守在寒梅館後院一堆雜物的後面。趁着天黑打掃的老太監走了沒人看管的功夫,綠萍急溜進了後院。天幕只有一絲彎月的殘光。寒風穿過廢舊大殿的窗櫺和枝杈嗚咽的鳴着。
綠萍本就膽子大,況且爲了見倩兒一面,她也顧不上害怕。
夜半,一隻大貓嘴裡似銜着東西從牆外躥進院子嗷嗚幾聲在枯井周圍徘徊。幾隻不知名的鳥被大貓驚動得撲棱愣振翅驚叫飛起到遠處。
突然伸出一隻手將大貓拉進去。那隻手伸出的突然月光下一閃而過顯得蒼白驚秫。
綠萍也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但想到那有可能是倩兒,膽子又壯了起來。
她在大貓進到枯井之後猛地竄過去掀開井蓋掏出打火石照亮
“啊——”
井底一聲驚叫。
隨即一隻小犬般的大貓躥出來衝向綠萍抓繞。綠萍白日聽了艾離兒的說法已經做了準備掏出短匕擋住大貓的侵襲。大貓悲慘的嗷嗚一聲從躍起的高度墜地。同時井下躥出一個身影已經落到地面。
不是倩兒,綠萍斷定,倩兒身形較胖,況且井下出來的這個是個實實在在的人。
綠萍揮刀抵住他的後心。
“什麼人?如不如實招來,我可喊附近巡夜的侍衛了。”
“別——別喊。
是女的聲音。蓬頭垢面的瘦小身影衣不蔽體凍得瑟瑟發抖蹲下捂住臉弓背垂頭窩在膝上。
受傷的大貓癱在那人的腳邊嗷嗚慘叫着衝綠萍瞪幽藍的眼睛,貓威猶在。
綠萍彎下腰用打火石的光映她的臉,吃驚的張大嘴巴。
“水——心?”
那人迅速伸手捂住率平的嘴,一股酸腐味嗆的綠屏差點窒息。
“別說出去,好姐姐。”
水心趴在地上不斷的磕頭。綠萍再次進宮也已經易改了真容。水心並不知道她是誰。但是水心想既然認識她又沒殺她,就不是積雲宮的人。
“求求你,好姐姐,有人要殺我,別說看見我了。”
綠萍與水心平素只見過幾面,不熟。但是自從靜嬪自盡,水蓮也跟着自盡。水心不知所蹤,此時弄得如此悽慘。
憑綠萍的精明也猜出了幾分緣由。
“好,這寒梅館現今冷僻無人,今晚你和我說出緣由,我肯定給你保密,日後找機會給你送些衣食禦寒,若是不說,別怪我不允許髒污之人污了寒梅館的乾淨。”
“姐姐,水心怎會不說。就算姐姐今日放過我,偌大陌水宮逃不出走不掉。我也不知道能活過幾日。水心正是有一肚子的冤屈要說,姐姐聽了,在這宮裡也算有人知道水蓮靜嬪娘娘的冤仇。我冒死說出真相也不枉和水蓮姐妹一場。”
靜嬪?害公主中毒嗜睡不能生育的黑手。然後擔心事發敗露自己了斷。而這害公主不能生育的事,還是倩兒偷偷告訴她,並且千叮嚀萬囑咐不能讓公主知道。
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她將水心帶到雜物後隱蔽處
“你說。”
“姐姐細聽。那日,靜嬪娘娘去積雲宮小坐,靜嬪娘娘還拿着做繡鞋的小樣兒帶我去的。本來靜嬪娘娘外出一般都帶着水蓮。那日水蓮因爲事情沒做好被靜嬪責罵留在了靜園閣。我在積雲宮外殿等侯時,被青果叫到御花園幫着*,因爲玉姬有插花的愛好。採了很久,回到積雲宮接主子時,青草來告訴我說,靜嬪娘娘早就回去了。我大吃一驚深怕捱罵三步並作兩步往靜園閣跑。在門口就聽見宮裡太監的驚叫聲——”
說到這,水心身子恐懼的顫抖。
“靜嬪娘娘三尺白綾自盡了,旁邊陪着的還有水蓮。然後宮人稟報了玉姬,玉姬宣佈說,宮裡在查千禧宮羽夫人昏睡之事懷疑是有人下毒,靜嬪娘娘做賊心虛自盡。水蓮因爲是幫兇也自盡。然後玉姬就將我發配到浣衣局做苦役。本來後宮複雜,我也想在浣衣局了混此殘生,可是有人心虛留不得知*。一日夜間竟有人要來暗害我,正是這隻在靜園閣時養的大貓煥煥咬了那人驚醒我才救我一命。”
水心此時連凍帶懼已經泣不成聲。
同是宮女,同被迫害過,綠萍能體會水心的處境,當初自己在大圓殿等死之時不也是如此悽慘。
但是倩兒的死已經耗幹了她最後一點天真。水心此言還不知真假。就算真的自己又能做什麼?自己和公主目前也是自身難保。
“你放心吧,我不會說的。你自可安心在井裡躲避。我這有一些食物本是要祭祀朋友的你先充充飢寒。”
“水心謝謝姐姐。”
接過糕點,水心狼吞虎嚥的哽咽着吃下。看的綠萍也是替她悽楚。
回到乾坤殿偏房。
綠萍是三等宮女若是在別的宮殿是要和其他宮女同住一間。
但乾坤殿特殊,每個宮女都自行獨住。
綠萍打開門,艾離兒正在她的榻上打着呼嚕。因爲睡出了汗,被子滑到肩膀下。
綠萍把被子給艾離兒拉上去蓋好。坐榻邊發呆。
今晚的情形完全出乎她意料,沒見到倩兒也就算了,竟然從水心口裡知道了蘊藏的陰謀。
靜嬪——玉姬——
每次事件都少不了玉姬。綠萍咬緊銀牙。
自己和公主雖暫時易容躲得過暗算,但是逼宮陷害,倩兒的死,甚至那次公主的落水。大仇又何時報?
“綠萍,不是倩兒是嗎?出了什麼事?”
艾離兒已經醒了,睜着清亮的眸子看她。
要不要和公主說靜嬪的事?說了,她就會問起她的毒。知道了自己的毒,哪個女子會不難受?綠萍糾結着。
“說罷,本公主有什麼事是受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