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律頷。
他一直知道楚曄對謝珂格外的在意,若非在意謝珂,他又如何會遠赴北境助他。
他可不覺以自己那可止小兒夜啼的名聲能將堂堂望川楚氏的四爺請來……此時齊律也顧不得多想,與楚曄一前一後向外跑去。
這二人年紀雖然相差了七八歲,可不管是齊律還是楚曄,在外人面前素來都是沉穩的。顯少有這樣失了分寸之時。諸人只見天神也似的一個阿郎失了分寸,度極快的縱馬揚長而去。而他身後,緊跟着另一個阿郎,也是身着白衣。模樣也是周正漂亮的很。
這讓百姓們心中不由得生疑。
難道烏鎮有兩個白衣阿郎不成?
蕭青芫此時也身在烏鎮,聽到屬下的稟報,恨恨的一拳捶到桌上。心道齊律瘋了不成。
包括大鷹頭領在內的小頭領們是知道白衣阿郎真實身份是齊律的。可是烏鎮的百姓卻是一知半解,當初楚曄和齊律聯手給百姓們造了假象。很多百姓並不知道白衣阿郎到底是誰,二人相比之下,楚曄在烏鎮露面的機會更多,所以有不少百姓以爲楚曄纔是白衣阿郎。
一直以來,齊律其實顯少露於人前。
更不會這般堂而皇之的出現在百姓們眼中。
他每次出府都十分的低調……這纔給了他在皇帝面前搪塞的機會,如今他這般大張齊鼓的在烏鎮縱馬……是怕皇帝的耳目不知道他便是人們口中的‘白衣阿郎’嗎?
便是謝珂臨產……
謝珂臨產?蕭青芫撫了撫額頭。覺得整個世界似乎因一個謝珂幾乎要翻天覆地。
他擅卜卦,精術數,斷人命數也奇準,只是謝珂的命數他壓根看不透。當年他對這小姑娘好奇,也未償沒有這個原因。若按天意行事,他該本份的呆在大福澤寺中,便當一世苦行僧。
其實侍奉佛祖沒什麼不好。沒有紛爭,不會有俗事所擾。
只是……
他終究心有不甘。
他從卦相中隱約能看出大福澤寺氣數將盡……便是師兄了空命數也不長了,只是卻不是壽終正寢。反倒更像是受了無妄之災死於非命。
師傅早亡,師兄待他至親,他自然不能眼睜睜看着大福澤寺毀於一旦,也不能坐視師兄喪命。所以最終下山。
以入世之身修出世之心……
命運自有其不可逆轉之處。兜兜轉轉,他與謝珂終又得見。這一次不僅是謝珂的命數,便是齊律的命數,他也看不透了……他母親玉陽公主極喜齊律,可是他卻並不喜歡與齊律相處。倒不是因爲齊律那性子。其實齊律那人,性子固然算不得好,可卻是個值得相交之人。
他之所以未與其深交,實是因齊律的命數。
他實是個早夭之命。
出身尊貴,容顏傾城,雖然一個男人用傾城二字來形容着實過矣。可齊律那小模樣,倒真的當得起這‘傾城’二字。
還有那無所畏懼的性子,造就了一個橫空出世的貴公子,卻也爲他的短命埋下了隱患。
只是自從他和命數和謝珂的糾纏在一起,他卻再卦不出齊律的命數了。每每卦算的結果都是模棱兩可。看着似乎依舊像早夭。可是卻又蘊藏着絲絲生機。
還有楚曄……
那也是個才情熠熠之人。與齊律一樣,所謂過猶不及……是說一個人若是太過出類拔萃,通常都遭天妒,壽數都不會長。
楚曄似乎也不是個長壽之人。
只是這次北境再見,他同樣也再卦不出楚曄的命數。
甚至還有這北境之災……
初時他的卦相顯示這將是一撤無前例的彌天大災。死人無數,北境十室九空。
可最終的結果卻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關裡鬧的比北境還要兇,須知這場災難的始地可是北境……
北境沒見如何,百姓們日子照常過着,甚至齊律那小子腦筋一動。還做起了生意。糧食啊,獸皮啊,北境特產啊,賣的是如火如荼……還有那烏石……竟然比絲綢和茶葉還要值錢。要知道這東西烏鎮可不缺……
細想之下。這些不管是大事還是虛,其實都和謝珂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讓蕭青芫不由得覺得,一切變故的始作俑者,是謝珂。“來人,備馬。”蕭青芫最終道,既然大家都去了。他自然也不能落下。何況那姑娘似乎是個異數,是一切變數的源泉。
謝珂自然不知道自己即將臨盆的消息幾乎驚動了整個烏鎮,整個北境稍微有些頭臉的人幾乎全部在當日傍晚趕到了烏鎮。
若是在廄,自然是孩子落地纔會有人上門道喜,可這裡是北境。
北境人可不講究那些。
當先登門的便是大鷹和女婿達亞……隨後不過半天的功夫,北境大大小小的頭領來了十幾個。
賀章和趙嵩負責接待。望着這一張張樸實的笑臉,賀章在心中第一次覺得北境人還是挺親切的。至於趙嵩,對於這些人的出現,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意外。
在趙嵩看來,不管自家少奶奶多聰明,也是不及二爺的。賀章他們之所以尊少奶奶之命行事,自然是因爲二爺交待的。
他最終雖然也臣服了,只是謝珂終究一屆女流之輩,他是因爲憐她所行不易。最終才聽其命行事的。自從見到自家二爺後,趙嵩的忠心瞬間便轉到自家爺身上,對於謝珂這個少奶奶,再未上過心。
他以爲這些人都是因着爺所以才上門賀喜的。
卻不想聽了幾人說話,他們竟然是因爲少奶奶才上門的……言語間,對於少奶奶一手促成的烏石外售大計頗爲推崇。
甚至有人在院中跪倒,祈求天神庇佑。
總之,來的人太多,連個喝茶的地方都沒有,待到了天黑之時,整個院子幾乎都立滿了人。望着這滿院的人,賀章和趙嵩對視一眼,對於這裡消息傳播度實是佩服。
北境人倒也不講究什麼待客之道。
他們這裡的規矩便是在孩子未落地之前登門,一是來賀主家即將添丁,再則是覺得人多陽氣重。死亡屬陰,陽氣多陰氣自然就少。
在北境,生孩子是女人一個大坎,很多女人都是死於產子,所以漸漸的,誰家女人臨盆,人們都會聚在一起……
來了北境幾個月,賀章他們自然也知道些北境的規矩。
可是今日這麼多客人登門,實是讓他們覺得意外……
不管是齊律還是楚曄,此時都沒心思理會這些。
他們候在廂房,還有隨後趕來的蕭青芫和在所有人之後纔到的寧王……四個男人將屋中僅有的四張椅子佔滿。只是似乎誰和誰此時都沒什麼話說,齊律自不必說了,他所有的心思都在謝珂身上。
至於楚曄,此時也沒什麼說話的心思。
他自然也是憂心忡忡。
蕭青芫暗中看了看幾個男人,不明白他們幾個怎麼有機會湊到一起。
齊律和楚曄倒是不必說了,因爲謝珂他們現在算是‘一家人……’可是他和寧王?
雖然也勉強能用兄弟相稱,可是皇家人有真的兄弟情嗎?別說他們只是表兄弟,便是親兄弟,都能當面笑背面刀呢。倒是寧王先笑着開了口。“青芫兄長也在啊。”“寧王弟。”
寧王和蕭青芫性子其實有幾分像,都是那種未語先笑,而且一看就是性子活潑之人。
只是這兩個活潑性子的今天似乎都不那麼在狀態。
只打了招呼後便都不開口了。
“阿律,放心,不會有事的。寶姐兒福大命大……”楚曄最終也不知道是安慰齊律呢,還是說給自己聽呢。
因爲內間裡的謝珂已經開始呼痛。
而這聲痛呼,幾乎讓齊律想要不顧一切的衝進產房。
他的小姑娘素來便是個能忍的。哪裡痛了疼了從來都默默的給自己上藥,從不會這樣失禮的叫喊出來。按了小丫頭的話說,當姑娘就要有個姑娘樣子。動不動就大呼小叫的,實在不像樣子。可是她此時卻在呼痛。
他的小姑娘在喊痛。
那就一定是痛到極限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即將當父親的喜悅隨着謝珂的幾聲痛呼徹底從齊律心底淡去。他甚至想如果謝珂出了什麼意外,自己有沒有孩子還有什麼重要……
他的小姑娘都不在了,他還要孩子做什麼。
他是一定要陪了她去的。
他纔不管她在哪裡?天上,人間,黃泉,地獄,他總要陪着她的……齊律握緊了拳,漂亮的眸子裡幾乎泛出水光。他這模樣着實讓人意外,誰人不知廄的齊二公子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
可此時,他在恐懼。
不管是蕭青芫還是寧王都十分意外。
他們都出身高貴,自小到大見過多少虛情假意,多少虛與委蛇……在他們看來,男女之情也不過如此。至於女人產子……那更算不得什麼了。
左右他們有權有勢,想要多少女人便能有多少女人。
有女人自然就有孩子……
多一個少一個有什麼區別嗎?所以他們實在不理解齊律怎麼能這樣一幅彷彿天要塌下來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