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兄妹隱秘
冉家母子走後,司馬繁星將千柔送回正房。
婉媚起身謝道:“有勞妹妹了!”
司馬繁星笑道:“姐姐說哪裡話!我一向仰慕郡主風姿,今日有幸與郡主賞雪、傾談,心中歡喜還來不及呢,又何來勞苦!再說姐姐如今懷有身孕,我正該分憂解勞纔是!姐姐今後但有驅使,還望不吝告知!”
“好,多謝妹妹!”婉媚感佩道。
司馬繁星因見千柔還有話要單獨與婉媚說,卻很知趣地告辭了。
待雙溪、畫橋、銀屏、荷衣全都退下以後,婉媚執着千柔的手,關切道:“柔兒,你先前急着來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千柔面色微凝,突然雙膝一跪,鄭重道:“大嫂,柔兒當初一念之差,終至今日左右爲難,誠望你能出手相救!”
婉媚吃了一驚,忙道:“柔兒,你我姑嫂,何需行此大禮,快快起來說話!”
千柔含淚起身,將事情原委娓娓道來。
原來,十三年前,千柔還只有三歲多,與生母文側妃、哥哥應嘯天一起住在西郊文苑——也就是後來的蘇園。
當時,端王爺大半的日子都呆在文苑,漸漸引起端王妃不滿。她屢次趁端王爺不在的時候,派人到文苑恐嚇,辱罵文側妃狐媚惑主,兩個孩子天生孽種,俱都不得善果。
端王爺知道後異常生氣,愈發疏遠端王妃,並且爲了保護自己的愛妃母子,不惜重金,招攬大量江湖異士。與府中的護衛一起,嚴密防守文苑。
可是那一年的秋冬,接連發生了許多事。先是先皇駕崩,太子應九州即位,改年號爲永瑞,然後是太后病逝,接着端王爺奉旨慰問邊關將士。
豈料他剛剛出關,文苑便深夜遭劫,明衛暗衛少不敵衆,死傷大半!
文側妃以爲是端王妃下的手。便帶着兩個孩子,還有親信使女田雅安,在應修等數人的護衛下,棄園逃往京中。
半路上,他們遇到一隊巡防的兵馬。爲首的一人,正是端王爺的舊相識。豈料他們先是假意營救他們,後來卻突然變臉,嚮應修暗下殺手!
好在應修機變極快。武藝極高,竟然帶着應嘯天,單槍匹馬,衝出了重圍!
那之後,文側妃抱着幼小的女兒,伴着悽惶的使女。被押上另一輛馬車,自以爲必死無疑。
誰知後來,她卻被單獨帶往一處,在那裡。誰也不知道她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只知道她回來以後,流着淚對田雅安說:“孩子們已經安全了。可是我,卻再也見不到王爺了!”
再後來,便有人將文側妃帶走,而田雅安和千柔則被帶到另外一處,日日有人照顧,只是不通消息,直至端王爺回京。
端王爺風塵僕僕,什麼也沒說,將她們兩人接回王府,與長子應嘯天一併妥善安置。
而他自己,則終日醉生夢死。
與此同時,宮中,卻突然多了一位美麗尊貴的淑妃娘娘!
一開始,千柔什麼也不懂。
她每天晚上哭,纏着田雅安要“孃親”,可是孃親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久之後,田雅安帶着她,搬入了一個華麗的新院子。人們開始像喚她孃親一樣,喚田雅安爲“側妃”。
她討厭田雅安佔了孃親的身份,於是,再也不肯跟田雅安同住。她不吃不喝,趴在窗邊,呼喚“孃親”、“哥哥”。
那時候,田雅安的肚子已經漸漸鼓了起來,端王爺於是找到了水大娘,讓水大娘帶着她,搬進了紫竹軒,與應嘯天同住。
每當她抹着眼淚說想孃親了,哥哥便會對她說:“妹妹,別哭!孃親被壞人搶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是隻要大哥學好武藝,打跑壞人,就能把孃親搶回來!”
“真的嗎?學好武藝便能打跑壞人,見到孃親了嗎?”她擡起頭,天真地問道。
“嗯,那是自然!”應嘯天揚着木劍,表情十分肯定。
“好,那我也要跟着大哥學武!”小小的她牽着哥哥的衣角,聲音稚嫩,一臉期盼……
隨後的幾年裡,哥哥和水大娘他們果然開始教她武藝。除此之外,他們也還教了她許多爲人處事的道理,她漸漸便有了些小大人的樣子。
到了六歲上,她單獨住了一個院子,並且開始入家塾,習文斷字。
可惜那時候,大哥已經去了宮中的崇文館,不便照拂於她。家塾裡還有另外一個孩子,便是大她三歲的二哥應嘯坤。因爲父王說她年紀小,特許她不必日日去給端王妃請安,所以她跟這位二哥並不熟悉。
他們平常見面不多,她卻對他,卻有一種莫名的反感。
因爲他跟自己憂鬱、早熟的大哥是那麼的不同!
他就像一個養尊處優、天然優越的公子哥兒,每天都穿着精雅華麗、薰過香的衣裳,身上掛着精美的瓔珞和名貴的玉佩,走到哪裡,都有一大堆小廝、使女前後相隨。
第一次進家塾,她便發現,每上完一個時辰的課,端王妃便遣人送來許多精緻的茶點,然後所有的使女們都圍上去服侍他,小心謹慎,誠惶誠恐,唯恐他有絲毫的不如意。
當然,他吃得其實不多,吃相也十分斯文。只不過,因爲母妃從來都是這般約束下人,要求每個人的言行舉止都務必符合身份,優雅得體,所以他早已經習慣了這一切,就好像與生俱來,他就應該被人如此服侍。
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會在他用餐的時候說話。
若是有人說話,他根本就吃不下任何東西!
他皺起眉頭,停下了動作,默默地看向那個琅琅出聲,破壞了他興致的傢伙。
她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是一個沒人疼愛、卻讓他的母妃出奇反感的小姑娘。可是這一刻,她正在重溫課上學到的內容,表情專心致志,聲音清脆柔和,渾然沒有意識到,她的行爲有多失禮!
所有的小廝、使女也都停下了動作。他們集體看向她,然後紛紛垂下了頭。
他卻一直冷冷地看着她,許久許久,企圖用強大的目光壓力,迫使她知道,她已經嚴重影響了他的胃口!他相信她已經發覺了,可是卻沒有任何特別的表示。
他於是相信了,她是故意的,故意鄙視他!
他想了想,輕輕敲了敲桌案,對一旁的使女道:“另外取一些茶點,給丹陽郡主送過去!我想,她也是時候歇歇了!”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故意顯出幾分傲慢。
“是,二公子!”使女們無比恭敬地應道。
片刻間,她們便端來了滿滿一個托盤的糕點,向千柔行禮道:“稟郡主,二公子擔心您讀書辛苦,請您用些茶點,休息之後再繼續!”
六歲的千柔,用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沉穩而寒冷的眼光,淡漠地看着面前的使女,“請你們轉告我二哥,他的一番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讀書習字,樂在其中,實在不勞他擔憂!”
說完,她垂下眼眸,繼續去讀手中的書卷,語氣平靜無波,“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一羣使女訥訥無言,應嘯坤的臉上則是一陣紅,一陣白。尷尬的沉默過後,他很快地拿起布巾,擦了擦手,然後把布巾一丟,低聲斥道:“出去!你們通通都出去!以後不得傳喚,不準再進來!”
一言既出,使女們無不駭然失色,慌道:“可是,二公子……”
“我說,出去!”應嘯坤再一次怒目相向。
“是,二公子……”使女們面色猶豫,片刻間退了個乾乾淨淨。
課室內只剩下了他們二人。千柔面色不改,可是脣角微揚,心裡有些小得意。這一下,可終於清靜了!
她聽見一陣悉索的聲響,原來她的那位二哥正在整理衣冠。哼,沒想到他的臭架子還不少!
可是下一刻,那人卻彬彬有禮地走到她案前,正色行禮道:“妹妹,愚兄粗俗,唐突了妹妹,還請妹妹不要介意!”
這一下大出她意料之外,她騰地紅了臉,忙也起身回禮道:“二哥言重了!小妹頑劣,也請二哥不要怪罪!”
說完,兩人相視一笑,忽然間誤會頓消,彼此多了幾分欣賞之意。
然而,他們都沒有想到,那卻是他們唯一一次同窗受業的經歷。
第二日,課室中便只有她一個學生了。聽夫子說,這是端王妃的意思,說是“二公子與丹陽郡主進度懸殊,不便教授,將另擇名師而從之”。
她當時暗暗地想着,分開就分開,有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下課以後,她卻意外地發現,他等在她回去的路上,拿了一隻草編的蛐蛐兒,向她道歉說不能陪她上學了。
回到自己的院裡,她將蛐蛐兒扔到了一邊。
接下來卻聽說他捱了端王妃一頓好打。
她想了一想,又將蛐蛐兒撿了回來,並且開始期待,他還敢不敢來見她?
果然沒過幾日,他又來了。他被人看得十分嚴密,只能遠遠地向她揮舞着手。
就這樣,十幾年過去,他們一直陷在這個隱秘的遊戲中,樂此不疲。有時候她想,促使他不斷接近她的原因,不是她自己,而是端王妃對他的懲罰……
婉媚聽完了整個故事,驚訝地掩着嘴,久久才道:“那麼,柔兒,你希望我怎麼幫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