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便覺得袁華捐的錢未免也太多了,卻原來,他是把即將投到新項目的資金,都捐了出來,不惜損己,幫了她一把。
田蜜輕嘆了口氣,身體斜坐着,雙臂趴在欄杆上,大眼無神地瞅着池塘中的魚兒,肉乎的臉頰因口內充氣而高高鼓起。
這份人情,欠得未免有些過大。
趴着的田蜜,並沒注意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袁華小心地放輕了步調,炯然有神的雙眼中,滿滿的映着水榭欄杆上的身影。
碧水翠葉,更凸顯出她嬌嫩容顏。
姑娘出落的,越發水靈了。
田蜜百無聊賴的出了會神,等回過神來,忽而瞥見水中的倒影,才驚訝地轉過頭來,瞪大眼睛問道:“袁華,你什麼時候來的?”
袁華被這一問,神色尷尬,有點無地自容的感覺,臉上紅色不可抑制地侵染開來。
好在,這麼久的鍛鍊不是白給的,他並沒有垂頭躲避,而是很快控制下來,脣角牽起幾不可見的弧度,回到:“剛來不久。”
田蜜點點頭,沒有多問,她想起剛聽到的對話,不由試探地關心到:“最近如何?一切可還順利?”
袁華緩步走上前,一手輕拍着柱子站着,身姿筆直,臉上無一點異色的道:“挺好,一切都很順利。”
田蜜看着面前沉穩莊重仿若什麼都可以承擔起的少年,輕咬了咬脣後,坦然一笑。
但既然都已經發生了,也就是沒辦法的事了,與其感懷與愧疚,不如用實際的東西來補償。
一想到正事,她下意識的坐直身子,雙眼明亮地看向袁華,道:“袁華。我有個建議,你可願聽上一聽?”
袁華當即道:“姑娘請講。”
田蜜便站起身來,邊踱着步,邊側臉與他道:“袁華。此次瘟疫之事,你應該很清楚吧?”
袁華墨黑的雙眉微微蹙了蹙,雖然不明白她爲何在此時提到這個,卻也出於本能不多問,只老實道:“清楚的。”
田蜜又問:“那你可知道爲何在短時間內傳染這麼多人?”
“這……”袁華不是醫者,自然搖頭道:“不知。”
田蜜一笑,在袁華略微詫異地神色中,說道:“其實我也不懂,但我去過那些老百姓平時住的地方,因此猜測到。他們在短時間內被傳染,或許與他們的居住環境有一定關係。城池邊緣的窩棚,密密麻麻一片,環境奇差,蟲類繁生。空氣質量差,很不利於他們生存。”
袁華已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少年了,田蜜邊說,他邊思索,此刻,竟隱隱猜測道:“姑娘的意思是,我們可以從他們的居住方面入手?”
田蜜忍不住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點頭道:“我曾經見過一種廉價出租房,非常適合外來務工的老百姓居住。它將一棟樓,分成許多層,每一層,分成大小相同的房間,這些房間都不大。有三十個平方米左右,夠放牀,夠放一套傢俱,剩下的地方用來堆放其他東西。而在房間內靠門的一邊,隔出條道來。裡面設個小型洗漱間,外面設廚房。如此,夠最基礎最簡單的生活,也就可以滿足那些外來務工人員了。”
這個方案,或許在別的地方不可行,但在德莊,卻大有市場。只因德莊盛名在外,慕名到這兒做工的百姓數不勝數。
袁華臉上一片深思,他接道:“這樣的房屋,極大的節約了土地面積,擴展了上層空間,成本不會太過高昂,出租價格因此可以變得非常低廉。”
他接着道:“而且,雖然地方不大,但合理的規劃讓每個人都能擁有
的廚房和洗漱間,這樣的環境,是他們在魚龍混雜、資源共用的窩棚區完全不可想象的。對他們來說,可以算是誘惑了,甚至可以說,他們沒有拒絕的理由。”
袁華的經營理念最初便是田蜜傳授的,因此說起話來,比較有現代化氣息。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眼睛分外黑亮有神,落在湖裡的藍天中,都像能穿過水麪直擊上天般。
可是,這還不夠,他想起田蜜最初的提醒,忍不住展顏道:“而且,有瘟疫的例子在前,我們只需往這上面引一引,放棄窩棚而住我們的廉價出租房,幾乎是必然的了。畢竟,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性命攸關,誰都不可能在這方面犯犟。”
田蜜不得不承認,袁華真的成熟了,這一敏銳的反應力,通常要浸淫其中多年的人才能做到。
她笑了一笑,在他旁邊停下,雙手撐着欄杆,眼睛落在水面的倒影上,邊看着他的反應,邊道:“出租房只是個開始,是針對外來務工者的,價格低廉,牟利算不得是最大的。”
平靜的水面上,少年測過臉頰,沉穩的神色下,有幾分不可抑制的雀躍,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專注地看向身邊的少女。
田蜜一笑,緩緩道:“你有沒有想過,不止是外來務工的人,便是德莊本地的居民,也並沒有好的居住環境?這世上,永遠是富人少,平民多,不是每家每戶都住的起院子,過的上好日子,亦如平遙洞、黃灘橋這樣的地方,住的都是本地居民,但環境,也比窩棚區好不了多少。如果給她們更好的生活環境,她們難道不選擇嗎?”
“其實不止本地居民需要長久的港灣,便是那些外來人員,在見識過德莊的繁華後,也有許多不願離開,想在此成家立業的。”袁華忍不住地點頭,邊想邊道:“既然他們想永久居住,那就自然不能用出租這套,不是租,那就是——買。而要住一輩子的房子,自然不能湊合,該有的房間一個不能少,周圍的環境一定要是不錯。”
田蜜忍不住給他點贊,這小子不錯啊,這腦筋發達的。難怪可以這麼短的時間就在德莊闖出名堂來。
她以她後世人的眼光,絕對可以預見到他光明的未來。
在這個自給自足的年代,房地產在別的地方可能不會有大發展,但這裡是德莊府。是整個昌國的經濟中心,每天有無數人蜂擁而來,根本不愁房子賣不出去,只會越來越緊張,因爲——
“袁華,退一萬步講,即便這條路真的行不通,你手頭只要握有地皮,就沒什麼好怕的,因爲土地是不可再生資源。它只可能越來越稀缺,越來越貴,不可能更便宜。”
袁華雖沒聽過‘不可再生資源’這種表述,但不妨礙他望文生義,聽此一說。他心頭更是大定。
是啊,無論如何,德莊的地價只會越來越貴,絕對不會便宜下去,他買地,絕對不會虧!至於房屋買不買得出去——如此一分析,他已有九成的把握。這條路,行得通。
彼時,前廳內,應邀前來的賓客還在醉生夢死,誰也不知道,德莊的房地產業。在這一刻被提上日程,將來,有一個年輕人,會站在商界頂端,俯瞰着他們。
“資金方面。青雲街的三當家完全可以解決。”田蜜這話來得有點突兀,袁華的神情停頓了幾個彈指的功夫,而後忍不住搖頭一笑,田蜜並沒有在此糾纏下去,只道:“隔日有時間,大家一起吃個飯吧。”
袁華只能乖乖點頭。
接下來,田蜜又將後世房地產的各種狀況挑揀着給袁華講,袁華聽得很是認真。
時間於指縫間溜走,不知道講了多久,便有人尋過來找袁華了。
今日袁華家中喬遷,理應去招呼客人,跟她聊了這麼久,已是有些怠慢別人了,不能再耽擱下去。加之,兩家如今隔得如此之近,隨時都可以探討,他也就隨去了。
袁華走後,田蜜看着遠處廣闊天地,尚有幾分惋惜地想:可惜了,如果有銀行,有按揭貸款,一定可以將房地產推向另一個高峰。
這樣想着,田蜜一時沒了再呆下去的興致,便回了前廳,跟熟識的人閒聊着,如今聊得,大體也就是人才輸送的事兒,絕計不是方纔跟袁華聊得那些類容。
衆人直到今日才明白,原來那個看起來枯燥無味像個十一二歲小孩兒的姑娘,竟是位嬌俏玲瓏的十四歲少女。
十四歲,不小了。
衆人意識到這個,那神情,就有些微妙了。
不過最近大家都對她都頗爲友好,因此,一時間,她也並沒發現那親切的笑容中有什麼不妥。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譚氏與田蜜便先告辭回家,田川並不像以前一樣跟她們宅在家裡,而是留下來和大家一道消遣。
只不過在那之前,田川特地陪家人出門,待到自家院中,見左右已無人,方強壓制住興奮,對兩人道:“娘,姐,有件事,因爲沒決定,我先前,一直沒告訴你們……”
見田川這鄭重的神情,母女兩對視一眼,心知此事怕是不小,便也不說話,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田川深吸口氣,挺直脊樑,看着兩人道:“從敲響聚賢樓金鐘,到金銘論史,再到後來的論律,期間,有許多人想我拋出了橄欖枝,可是我都沒答應,直到平南郡王單獨招我見他,他說——”
田川嚥了口唾沫,雙眼亮若星辰,聲音激動地有些顫抖地道:“他問我是否有意爲官,他可以舉薦我去刑部衙門任職!”
中午回來的太匆忙,他連家都沒回,席上又被分開了,因此一直憋着,直到此時才得以將這好消息告知家人。
田川這個消息,對一個家來說影響重大。
官與商與民,有着明顯分界線。
曾經,譚氏之所以答應田蜜拋頭露臉的出來討生活,就是爲了讓田川走上仕途,到時候母憑子貴,姐憑弟貴,一家人才能真的站穩腳跟。
只是沒想到,不用田川十年苦讀,參加科舉,這個夢,就能得以實現了。
突然之間,倒真有點像在做夢。
譚氏秋水雙眸中隱有淚光浮動,她握着田川的手,殷殷問:“那,你答應了嗎?”
田川毫不猶豫的點頭,甚至,那目光中帶着田蜜最初見他時的陰鬱與堅毅,他道:“娘,這是個好機會,我不想錯過。”
事實上,在做這個決定前,他就問過宣大哥了,他說,當前戶部已被魏家門人蔘透,他進去不止幫不了姐姐的忙,還會被束縛住手腳,不會有什麼作爲,而兵部,他手無縛雞之力,既不好進去,也不適合進去,禮部與吏部,都沒有刑部合適,而且,刑部有平南郡王照拂,會好上很多。
譚氏她見兒子點頭,激動過後,又殷殷關切道:“平南郡王可是真欣賞你?他待你可好?娘聽說刑部……裡面很多兇狠犯人和刑具,你一個讀書人,又能做什麼?你可受得了?”
田川對譚氏很是有耐心,問一句答一句,管把譚氏安撫地妥妥的。
田蜜一直知道,自家弟弟心中有一個梗,這個梗,讓他不可能安心過尋常日子,而她自己,從來也不是個風險規避者,因此,她沒說不要去,只輕拍拍他肩膀,輕聲道:“萬事小心,安全爲上。”
田川點點頭,應了。
於是,這一場喬遷後,田家就熱鬧了,姐弟兩人,一個善名滿青州,一個年紀輕輕就得平南郡王看中,入了刑部,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如此具有潛力的人家,怎不受歡迎?
甭管門檻被蹋成啥樣,姐弟兩卻是一點不受影響。
田川自那天起就開始往平南郡王府和刑部跑,全副精力都投入了他的官途生涯中,根本沒有閒情逸致管其他的。
田蜜照舊早出晚歸,忙着自己的新計劃,連那些媒人的面都看到過,半點也意識不到,以她現在的年齡,在這個世界,已經不算小了,可以談婚論嫁了。
而譚氏,見兒女如此忙碌,又有‘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思想在,在沒下決定前,也用不着特意支會他們。
日子就這樣過着,直到三天後,賬行的鴻門宴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