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挑事的女子雖然不忿,見此形勢,還是忍了下來,點點頭。
“我們第一批在百信學管理府內賬務的女子,都用了一兩個月的時間方堪堪合格,因此,在這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不可能說得太全面,就挑揀着來吧。”周小姐身影筆直,她並未去看那女子,而是學着姑娘講課時的樣子,緩緩平視着衆人。
見衆人都認真地看着她,她方微笑道:“我至今記得,當初第一課時,姑娘曾說過一句話,她說:其實賬房,並不是只會記錄已經發生過的賬務,相反,對賬房來說,記賬是最基礎最簡單的事情。我們就問:那什麼是高級的複雜的呢?姑娘就說,是管理,記賬誰都能勝任,但記錄好之後,要做好分析,要提取出重要的有用的信息,要給管理者提供決策的依據,這些,纔是真正體現水平的事情。”
周小姐輕拍拍那女子的手,笑吟吟的道:“當然了,我這樣說,這位妹妹有可能聽不懂。”
她含笑說出這一句,其他人會意,也跟着輕聲笑了笑。
那女子面上一白,周小姐察言觀色,不等她發火,便又微笑接下去:“管理,可以說是記錄的昇華,它不止適用於作坊,也適用於內府。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一定要學會如何勤儉持家、如何將內府管理得井井有條,讓自己的夫君清淨舒心,而不是在外操勞一天後,還回來分擔本該由妻子完成的事務。”
周小姐此言,簡直得到了全場所有男同胞的認同,娶妻娶賢,理當如此啊!瞬間,那望向周小姐的眼睛裡,滿滿都是‘知音吶’三個字,再看田蜜。那是殷殷的感激啊。
被這麼一說,那挑事的女子簡直要羞愧地無地自容,周小姐具體的方法還未出來,她就已經一敗塗地了。
周小姐嘴角一翹。先對田蜜福了福身,方接着道:“姑娘告訴我們,要管理好內府賬務,兩點非常重要,一是開源,二是節流。節流很好理解,就是節省不必要的開支,很多方面,大家也都能想到。但大家一定很奇怪,內府怎麼還能開源呢?”
“對啊。內府怎麼還能開源呢?”衆人均點頭,好奇地看看周小姐,又看看穩坐如山的田大帳房。
這個答案,仍舊是周小姐這個徒弟回答的。
周小姐笑道:“舉一個例子,相信各府都有自己的花園吧?有的人家。還有好幾個花園,花園中百花爭豔、奼紫嫣紅,煞是迷人對吧?”
見衆人都點頭,她又笑問:“那諸位可知道,要打理這樣的花園,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衆男自是搖頭。
“奇花異草可遇不可求。價格極是高昂,此其一。花兒買回來後,要給園林塑形吧?這價格,也相當不低。相對低的,可以算是養料費、園丁費等,但偏偏。這些費用是不斷累積的,一次不貴,持續如此下去,那金額,也是挺高昂的。”
周小姐一口氣說到這裡。再看衆男怔怔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平時一個個都是萬事都懂的自大樣,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不知各府,都是如何管理花園的呢?”周小姐環視了一圈,目光最後定在那挑事的女子身上,笑道:“妹妹,你說呢?貴府是如何打理的?”
那女子吶吶道:“花園,自然是該買的買,請園丁來搭理了。”
周小姐瞭然地點點頭,微微一笑,道:“也就是說,所有這些銀子,都是花的自己府上的銀錢。”
女子皺眉,疑惑道:“不花自己府上的銀錢,那花什麼?”
這也是其他人的疑惑。
周小姐微微一笑,表情已有九分像田蜜,她微笑道:“可是姑娘教了我們一個妙招,那便是——將花園承包給專門養花的商戶打理,這樣,不止能剩下這些費用,還能收到租金。而且,既然是專門養花之人,自然會將花兒養的嬌美無比,絕不比園丁差。如此,一舉兩得,豈不妙哉?”
衆人思索着點頭,紛紛道:“好辦法啊,既省錢又省事,還有租金可拿,這可比現在的管理方法高明多了。”
“衆位沒異義的話,小女說完了。”周小姐再次對衆人團團一禮,又特地對田蜜一禮,而後安然落座。
第一局,田蜜連面都出,直接完勝。
“姑娘。”田蜜身邊幾人紛紛豎起了大拇指,道:“厲害啊!”
“是啊,就這實力,看來姑娘今天都不用親自出馬,弟子們就可以掃平他們。”
“沒想到女弟子還能排上用場,早知道就讓她們也入賬房席好了。”
田蜜只是微笑,一雙澄澈的眸子,含笑看向對面。
對面,那些人臉都綠了,一開場,他們連句話都說上,直接被無視了。
徐天福與阿潛都穩坐不動,吳長青卻皺起眉頭,側身對徐天福道:“師弟,這樣下去可不行。”
徐天福沒說話,只是側頭來看他。
吳長青眼中再次閃過輕蔑之意,淡淡道:“看來,要提前用人了。”
徐天福眉心剛皺成一個川自,便聽下面有人大聲道:“賬行的賬師都是男子,本就不擅長打理內府事務,田姑娘這勝,也勝之不武啊!”
田蜜隨聲看去,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站起身來,他無視周圍各色眼神,自顧自地道:“田姑娘本是女子,自然對女子的該做事情瞭如指掌,但對作坊裡的賬務,卻未必!”
女子,確實應該對內府事務熟悉些,這麼說來,也沒有錯。
見衆人隱有贊同之意,那男子趁熱打鐵地道:“其實,老實說,女人本就該安於內宅,做好本分的事,拋頭露面,總有損婦德。若說姑娘以前是家境所迫、逼不得已。那現在,姑娘既有仁善之名,又有培訓機構作爲經濟來源,嫁個好的婆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爲何還要執迷不悟?一定要與男人們爭個高下?!”
這個……衆人雖因爲先前對田蜜的敬佩,猶疑地沒接他的話,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是他們千百年來固守的理念。
在場,十之八九都是男子,都有着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義,都希望女人老實本分善良柔弱可愛可欺,而不是強大到與他們並肩。
至於剩下的不是男子的女子,也早已被傳統思想教化,認可並遵守了他們定下的規則。不可能成爲她的同盟。
田蜜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定定看着那人。
好狠的計策,一出口就想讓她衆叛親離。
她算是明白了,這裡的人,都有個共同的毛病。仗着自己讀過書有那麼點文化,說話做事總愛往高的大的方向去,好像唯有這樣才能將他們顯得高大偉岸似得。
“姑娘……”鄭算師癡迷於算術,對其他的倒不是那麼在乎,此刻不由擔憂地看着田蜜,局勢對他們很不妙啊!
對方這一招夠狠,如今田蜜是孤立無援。
她也很明白。以她一人之力,不可能推翻地了他們沿襲千載的理念。
再說,事實上,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在爲自己做打算,並沒想過解放女權這麼偉大的事情。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因此,也沒想到這都能讓對方抓住把柄。
林微雅手指微頓,看向那孤零零地坐在一大羣男人間的小姑娘。
別誤會,他不是擔心,甚至可以說。他一點都不擔心,反而脣角微翹,眼角笑意更明動逼人了。
阿潛一言不發地看着場中情形,本不欲多管,但想起什麼,又將目光落定在那姑娘身上。
在富華之時,田蜜就對阿潛的目光很熟悉,彼時,還曾讓她感覺如芒刺在背過,因此,阿潛一不做掩飾地將目光投來,她便感覺到了。
她擡頭看去,見阿潛的神情依舊清冷,但那目光卻似乎在問:要幫忙嗎?
這感覺真奇怪。
田蜜雖不確定,卻還是小弧度地搖了搖頭。
一切在悄無聲息中進行,外人沒看出分毫端倪,只是見那姑娘忽而笑了下,就那麼含笑看着站起來的人,輕笑着開口:“這位兄臺,是來打抱不平的嗎?”
她低低一笑,聲音平緩地道:“我雖然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了你,讓你如此看我不順。但我自問,這一路走來,所作所爲,皆問心無愧。”
她這段時間所做的所有事,哪怕是細枝末節,都被挖掘了出來,整個德莊,沒有人不知道。問心無愧這話,她絕對當得起,便是再苛刻的人,都沒有理由懷疑。
“不管這位兄臺信不信,小女從未有過你說的那些想法。”以前確實沒有,但感謝你提醒了我。
“小女之所以堅持,不過是想做自己喜歡的事罷了,有人喜歡彈琴作詩,有人喜歡舞刀弄槍,有人喜歡歧黃之術,我不過是喜歡算賬而已,這沒什麼奇怪的吧?”
田蜜不緊不慢避重就輕的說到這裡,見衆人神情已經完全平穩下來了,微微一笑,手指了指席上衆人的賬本,道:“這裡是賬行的探討會,不是討論其他事情的地方,兄臺若有賬務上的疑問,這裡很歡迎,如果沒有,大門在那邊,不送,謝謝。”
那人也沒想到,看起來這麼小巧柔弱的一個小姑娘,竟然三言兩語間就堵死了他的話,她都說了,這裡是賬行的探討會,他再說其他的,也太不合時宜了。
好在,他是有備而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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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今天的更新,上面有更是補更,是昨天的。感謝南閒隱士和非寧不可的打賞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