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並沒注意到她的反映,她只是拉着女兒的手,憐惜地爲她理了理鬢角的髮絲,不住安撫着:“球球,孃親要在家裡趕工,不能陪你去了,村裡趕去縣裡的人,通常會在卯時出發,到時候你就緊緊地跟着他們,人多,要安全的多,同村的,你又是個女兒家,他們總歸要照顧着點。”
田川受了傷,得看大夫,家裡僅剩的銀錢將隨之告罄,她必須緊趕慢趕地做工,只能讓女兒一個人去辦這事了。
如果,女兒還是以前的模樣,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她一個人出門的,可這些天來女兒的表現,卻讓她不自覺地相信她。
只是到底,女兒從沒獨自走過這麼遠。
譚氏嘴裡發苦,都怪她,若不是她,一雙兒女哪裡會淪落至此。
心裡愧疚,她又細細叮囑道:“在外面不比在家裡,你一定要萬事小心,莫要隨便跟人說話,莫要跟陌生人走。孃親的繡品雖然算得上上乘,但店商都有固定貨源,不好賣。那織寶堂的掌櫃是正好有個妹妹嫁到咱們村裡,看在這佛面上收了,給了個比較好的價錢,算是照顧我們母子,你定要態度好點。”
“你拿到錢後,到米鋪去買鬥米。買完就趕緊回來,就算着實好奇縣城多看會兒,黃昏之前也一定要回來,還有……”
田蜜雖然沉浸在走出去的喜悅中,但這不妨礙她一心二用地去聽譚氏的話,並且時不時地點着頭。
這天夜裡,她躺在牀上想了很久。
家裡財務狀況都被她摸透了,田川這一傷,現金馬上歸零,存款什麼的想都不用想,肯定沒有,至於固定資產——這破房若是按二十年來提折舊,只怕也早八百年前就提完了,淨殘值不比零多多少,頂多能當柴燒。破得不能再破的傢俱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
家裡前前後後,就只剩下人,而人還要吃飯穿衣等等,哪樣不要錢?
雖然,還不能確定這些繡品能賣多少錢,但想來不可能太多,不然以前家裡也不會每天清湯寡水的。而殘羹冷炙吃久了,身體肯定受不了,更何況田川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但這還不是最迫切的,她最着急的是換房子,最好是能在縣裡租房子,這樣不僅能離開楊柳村這些居心叵測的男人女人們,以後工作也會方便很多。
問題多多啊,田蜜嘆了口氣,真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不過她也不氣餒,一步一步在心裡規劃着,不斷推敲,漸漸睡去。
夜越來越深,村莊裡星星點點的燈火漸次熄滅,菸灰色的薄霧中,間或能聽見幾聲狗吠,一片寧靜安然。
次日,田蜜早早就起牀了,她出門的時候,外面是一片灰麻,晨露溼衣,有些冷意,譚氏提着氣死風燈送她到村頭。卯時許,陸續有人自此經過,田蜜並沒有隨便跟上去,而是仔細認了人,對她家不太友好的,那是絕對不能同行的。
等了好一會兒,譚氏都開始着急了,田蜜才眼睛一亮,跟一個漢子打招呼。
“大叔,早。”田蜜清清脆脆地跟蛇娃他爹打招呼。
“早啊。”蛇娃他爹笑着回了句,很熱心地問:“是田家姑娘啊,怎麼,你們也要去縣裡?”
譚氏於是拉着田蜜上前,麻煩蛇娃他爹帶一程,蛇娃他爹並沒推辭,招呼着田蜜坐上他的牛車,推着她上縣裡。
楊柳村到富華縣有十二里路,蛇娃他爹推着東西,腳程稍慢,花了大半個時辰纔到。到了縣裡,田蜜婉言謝過要陪同她辦事的好心大叔,一個人問着路,找到了集市。
她並沒有一來就去找織寶堂,而是本着知情原則,到處打探了下情況。
昌國的集市內設有一列一列的行,同業店鋪常集中在同一行或數行之中,對百姓進行交易。
田蜜東瞅瞅西看看,見到哪個面善的大叔大嬸閒着,就蹲在旁邊嘮嗑嘮嗑。一個時辰下來,把物價瞭解的差不多。
這裡和中國古代類似,一兩黃金十兩白銀十貫銅錢一萬文銅錢。大米十四文一斗,白麪三十文一斗,一匹絹兩百三十文……
田蜜溜達完,已經快巳時了,這個時間趕集市的差不多都回家吃午飯了,店鋪生意不是很忙,她正好去織寶堂。
東陽巷在縣南,巷子左右都是些小商鋪,來往的人不多,她沿路問着,很快找到了地方。
店鋪進門的右手邊有個高高的櫃檯,織寶堂的掌櫃就在裡面清點着賬務,聽罷田蜜來意後,很爽快地收了東西支了錢。
“姑娘拿好。”織寶堂的餘老闆將二十四個銅板放在田蜜手裡。
田蜜眨巴了下眼睛,看着多出來的六個子兒困惑:“不是十八個銅板嗎?”
不是她不愛錢,而是譚氏交代過,人家收他們的東西本來就是照顧她們,她們不能看見便宜就佔。
說起這個,餘老闆就笑道:“田姑娘有所不知,令堂針法高超,所用靈暈法深淺不一,層次分明,最是富麗堂皇,深得婦人們喜愛。只是令堂用的布料差了些,若是換上高檔的,必能賣個好價錢。但即便用此等的布料,出的繡品也比一般的貴上一些,這多出來的六個銅板,是你們應得的。”
“多謝餘叔。”田蜜將銅錢收好,看了眼櫃檯上合上的賬冊,好奇道:“餘叔叔在算賬啊?”
女孩兒的眼睛晶晶亮亮地,滿是推崇地看過來,看得餘老闆挺起了腰板,驕傲點頭:“那當然。”
“不過,”他笑了笑,又有點不好意思地道:“我也就是算個數,做賬什麼的,還得月底請帳房才行。”
像這樣的小店鋪,根本沒那個資本給人按月開工資,平時記賬都是老闆自個兒弄,到月末才花些錢請大作坊的帳房幫個忙。
田蜜再眨眨眼睛,笑眯眯地道:“餘叔叔,我可以試試嗎?我倒是會做賬,不信您考考我。”
餘老闆失笑,他什麼都沒說,轉身走進櫃檯裡,田蜜就站在櫃檯前等着,她以爲餘老闆是進去拿帳試試她。
不曾想,餘老闆直接從櫃檯上伸出一隻手,說道:“你們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這幾個銅板也拿着吧,就當我代你們賣貨,也不賺這中間幾個差價了。只是小姑娘,我老餘雖不忙,卻也沒閒得讓人消遣。”
田蜜就知道她讓人誤會了,想開口辯解兩句,看餘老闆不善的臉色,又忍住了。她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這個時代的女子都主攻琴棋書畫女紅等,沒幾個會算賬的,更何況她年紀看起來才十二三歲左右,太過稚嫩,而且還身處鄉野之地,沒甚學識,沒人信是正常的。
田蜜微微嘆了口氣,而後又給自己鼓氣,只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還怕她找不到工作?!
不過,織寶堂如今是他們一家子的生活來源,斷不能把老闆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