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啊!出來啊!弄死老子啊!”白月生大喊大叫着。
叫了很久,都沒有聽到一句迴應。
那個威嚴的女聲,自從說了一句“不可能”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無論白月生再怎麼喊,再怎麼叫,都再也聽不到她的聲音。
喊了很久,白月生口乾舌燥,終於閉上了嘴巴。
整個天地,一瞬間寂靜下來。
唯有天空裡盤旋的幾隻仙鶴,發出三五聲尖銳的鳴叫,在山谷間迴盪着。那單一的音調,使得整個山谷,顯得更加寂靜。
白月生四下張望着,漫無目的,在這山谷中走了起來。
有風吹過。
風吹草低。
白月生猛然看見,位於草原中間的那個小湖邊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
像是有人。
白月生猶豫片刻,便向着小湖走去。
快到湖邊時,耳中傳來了砰砰乓乓金屬相交的聲音。
循着聲音,白月生定睛一看,但見一把刀和一把劍上下翻飛,你來我去,嘭嘭相撞。
那把劍,被握在一隻半人多高的烏龜前爪上。
那把刀,被夾在一隻滾圓滾圓、同樣有半人多高的螃蟹鉗子上。
烏龜和螃蟹直立着身子,耍弄着刀劍。
把個白月生看傻了。
讓他更傻的是,他愣怔怔看了一會兒以後,那倆海鮮突然停止了打鬥,齊齊跳開,烏龜說:“有怪物在偷看我們!”
螃蟹說:“那不是怪物,那是人。”
烏龜說:“他看見我們了!”
螃蟹說:“是啊,怎麼辦?”
烏龜說:“弄死他吧!”
螃蟹搖了搖鉗子,說:“能出現在這裡的,都不是一般人,你弄不死他。”
烏龜說:“可是他看見我們了!”
螃蟹說:“你的廢話太多了!”說完話,縱身一躍,跳進了湖裡,不見了。
“可是他看見我們了,怎麼辦啊?”烏龜哭了。哭了一會兒,看了看白月生的金禪杖,又看了看自己的破鐵劍,稍一猶豫,也跳進了湖裡,漾起幾圈水花,轉眼不見了。
看得白月生一愣一愣的。
愣着那清澈的湖水,愣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走到湖邊,想要喝口水潤潤嗓子,然後繼續罵九天玄女。
但當他剛剛洗了洗手,剛剛用雙手捧起湖水的時候,他就再次愣住了。
水中,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倒影。這個倒影,穿着僧衣,披着袈裟,和他現在的身上穿得一模一樣。但是,水中所顯示出來的臉型,卻不是白勝的模樣。
也不是白月生的模樣。
是一個方頭大耳、白白淨淨、玉樹臨風的光頭俊美男子。
白月生回頭看了看,身後沒人。
又轉過頭,愣着水中的美男子,美男子以同樣的表情愣着白月生。
白月生揉揉自己的眼睛,美男子也揉揉自己的眼睛。
白月生摳摳自己的鼻子,美男子也摳摳自己的鼻子。
“這是我嗎?”白月生驚叫一聲,“這誰啊?”
這不是誰,這就是白月生。
“我怎麼成了這副模樣了?”白月生不敢相信。
“是啊,你怎麼會是這副模樣?”那個威嚴的女聲終於再次響起。只不過,此時再聽那聲音,威嚴的味道少了許多,包含着更多的是一種哀怨,一種惆悵。
隨着聲音的傳來,水中的倒影裡,多出了一個女人。
白月生轉過頭,就看見一個女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身邊。
一襲白衣。
貌若天仙。
她,本就是天仙。
任何一個男人看見她,毫無疑問,都會被她精緻到無以復加的容貌所吸引。任何一個男人看見她,毫無疑問,都會有一種感覺,這是自己夢想中最完美的情人。下至三歲童兒,上至九旬老翁,看到他,無有不動心者。
她的美,是一種出塵的美,是一種無法用言辭來形容的美,無論以任何一個詞語、就算是再完美不過的詞語來形容她,都是對她的褻瀆。
她的身上,除了一襲白衣,便再也沒有任何裝飾,就連鞋子都沒有穿。
她不需要穿鞋子。就算天底下最美的鞋子,都配不上她那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的完美雙腳。
白月生出神地望着她。
她出神地望着白月生。
天地,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轉動。
日月,在這一瞬間停止了輪迴。
兩個人的眼睛裡,除了彼此,再也沒有任何別的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也許是片刻,也許是萬年。
片刻與萬年,只在一念之間。
片刻之後,萬年已成灰。
“爲什麼是你?”她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爲什麼是你!”
她猛然伸手,五指大張,抓向了白月生的面門。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她撕心般狂吼着,五指去勢如電。
卻又在即將接觸到白月生的一剎那,硬生生收住。
兩滴眼淚,自她雙眸中滴淌而出。
吧嗒,吧嗒。
滴落在沙灘上,濺起點點莫名的哀傷。
眼淚越流越多,如斷了線的珠子,傾盤而落。
即便流着淚,她也在一瞬不瞬地望着白月生。她的身子,隨着抽咽的幅度越來越大,緩緩地軟了下去,軟倒在沙灘上。
白月生愣怔怔望着她。
“這就是九天玄女?模樣倒是配得上這個名字,但她爲什麼一見了我就哭呢?是因爲我這張臉?我這張臉,不是自己的,也不是白勝的,那它是誰的?她一看見這張臉就哭,那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張臉屬於一個能讓她一看見就哭的男人。——這個男人的臉,爲什麼會變成了我的臉?我現在該怎麼辦?我似乎應該陪着她哭才行。不然,我要不哭的話,她肯定得弄死我!”
想到這裡,白月生哭了。
嚎啕大哭。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但他現在非哭不可。
他一哭,九天玄女哭得更厲害了。
“老子現在這張臉,欠了這女人多少錢呢?她得哭到什麼時候去?不行!得在她哭完以前,也就是她下定決心弄死我以前,我得趕緊跟她說兩句什麼。說什麼好呢?”
白月生想了想,抹了把眼淚,給她唱了一首歌:
“寧靜的草原,寧靜的山,
“寧靜的湖畔,我與你再次相見;
“寧靜的天空,寧靜的大地,
“寧靜的黃昏,你悄悄來到我身邊。
“前世你是誰?前世我是誰?
“前世的過過往往,在我們之間留戀。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生今世,我與你長相廝守;
“我願從此以後,與你牧歌放牛,不離不棄,天長地久。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生今世,我與你長相廝守;
“我願從此以後,與你男耕女織,海枯石爛,天長地久。”
聽着他破鑼般的歌聲,九天玄女止住了哭泣。
任由淚珠掛在眼角,靜靜望着他。
“是你?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