洶涌的氣流無聲地掠過他身畔,將他的衣袂揚起。
說來也奇怪,他在夜之城中待了這麼久,都沒有感受到一絲一毫的空氣流動。但是,在這個人出現之後,凝滯的空氣似乎如同冰雪般化開了,就像打開了空氣的囚籠。
只是,從囚籠中逃脫的空氣卻並不是那麼讓人賞心悅目。
因爲他發現,那人便是腐臭味的源頭。
玄之靜靜地凝望着那人,感覺劇烈波動的心緒緩緩平靜了下來,最終恢復到波瀾不驚。
那人身形並不是很高大,在普通人中也能稱得上枯瘦。而所謂的白衣,不過是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他身上的白色布條。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那布條將他從頭到腳都緊緊裹在其中,渾然一體,完全看不到接口處,只在其上留下了螺旋狀的紋路,看上去就像是剛從神秘金字塔中爬出來的木乃伊。
在他的頭頂,幾綹黑色的髮絲從布條中露出來。髮質烏亮有光澤,從這一點來看,這個人的年紀應該不算大,至少不會是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具屍體。
只是,屍體是不會自己忽然跳出來的。玄之如是思考着。
氣流將濃烈的腐臭味運送到各個角落,空氣污濁得令人難以忍受。玄之很想立刻將眼前的這個人扔出去,然後遠遠地離開這裡。但是,理智卻告訴他,他不能。
從這個人出現開始,那種安然祥和的氣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詭異的感覺無限膨脹。在他的感知中,有無數黑紅色的線條正從眼前這個人的身上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令這座空無一人的鬼城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雖然他不知道這變化是什麼,但卻能夠猜出,這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這一刻,他無比慶幸在祠堂時作出了那樣的決定。否則的話,以眼下的情況來看,如果有什麼危險,蒟蒻和安晴絕對首當其衝。
他不動,那人也同樣沒有動。兩人之間似乎形成了無形的場域,無論是黑紅的絲線還是疾速流轉的氣流,都如同有靈一般避開了這片區域,在周圍形成了一個標準的球形。
漸漸的,淺藍色的靈力在玄之的身上升騰起來,明滅不定。而就在這時,兩道平行的血紅色光芒忽然從那人臉上噴薄而出,血光中若有無盡冤魂的虛影,向周圍的一切發出刺耳的哀鳴。
那是那人的眼睛。
他睜開了眼睛,呈現在玄之眼前的是一雙赤紅的豎瞳,冰冷而又悲憫,憤怒卻哀傷。
在他睜眼的同時,玄之便觸電似的向旁邊一閃,避開了他的目光。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印證了他的反應有多麼的正確,,那道血紅色光芒所過之處,一切盡數化爲了粉末。
所幸這光芒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幾秒之後,光芒內斂,那人的眼眸漸漸黯淡了下去,最後變成了普通的黑眸。只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在那黑色的瞳孔中央,有一圈淡淡的血紅色光暈,依舊向外散發着血腥的氣息。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正在熟悉這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世界。然後,那雙黑紅交接的瞳孔機械地轉向旁邊,最後停在了玄之的方向。
這一次,玄之沒有躲避他的目光,毫不退縮地擡頭與他對視。收斂了血紅色光芒的眼睛並無出奇之處,只是這樣的對視依舊令他覺得渾身不舒服。
那人盯着玄之的眼睛看了半晌,忽然說話了,聲音刺耳難聽,有如夾雜了無數的沙礫,聽上去有點像大樂隊中的銅管樂合奏,配上那雙可怕的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活人?”
活人……難道說他以前見過的都是死人?玄之瞬間有種無語的感覺。不過他沒有把這種想法表現在臉上,只是冷着一張臉,平靜地點了點頭。
那人似乎有些意外,赤紅的豎瞳微微眯了一下,似乎要看透他的一切。不過,在發現他身上閃動的淺藍色靈力之後,那人周身的氣流明顯凝滯了一下。
“你是‘那個家族’的人?這裡沒有你擔心的事情。”
“你知道我在擔心什麼?”玄之心中一動,然後脫口而出。
其實他並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麼意思,只是本能地覺得,這個人的話中似乎有其他的東西,故此一問。
然而,那人卻並不理會他的套話,赤紅的瞳孔開合間,沒有任何的感情。
“這裡超脫於時間之外,就算是你們也沒有管理這裡的事情的權限。”他的語氣中完全沒有應該有的起伏,彷彿在陳述一個與己不相關的事實。“你們,越界了。”
此言一出,玄之的心中大爲震動。
這句話他聽懂了。
在這個以時間爲縱軸,以空間爲橫軸的世界內,有無數大大小小的空間。一般來說,自然形成的小空間是歸屬其入口所在地域內的靈異勢力管轄的。就比如,翾翎家族可以管轄入口在國內的所有的小空間。
但是,人爲製造的小空間不一樣。除了小空間的製造者,否則誰也沒有權利插手這裡的事情。
這個人的這句話,就等於間接挑明瞭這個空間的屬性。
“你們擅自在外面的河水中製造死亡事件,還扣留了我們的人。我們爲什麼沒有權限插手?”玄之劍眉一揚,咄咄逼人道。
“有這種事情?”那人的聲音中終於出現了一絲起伏。由於他的臉上也纏着白色的布條,所以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玄之能夠感覺到,他此時一定緊緊皺起了眉頭。
以他的反應來看,這個人似乎並不知道cobra的事情。玄之一邊注意着那人的動向,一邊如此想道,cobra在這裡攪出了那麼大的風浪,這個人竟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難道說,這個人之前一直處於沉睡之中,而自己恰好趕上了他醒來的這一刻?
這個空間毫無疑問是“仙人”創造的。這個人的言辭間都透露着屬於這裡的信息。那麼,他是被仙人留下用以守護這裡的化身?就像半仙之於天城一樣?
那人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擡起手,摸向自己的後頸。隨着布帛破裂的“茲啦”一聲,他竟將裹在體表的布條撕開了一個裂口。一時間,白色布條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如同觸手一般向四面八方無限延伸,露出了那人的廬山真面目。
那人的皮膚蒼白得不可思議,身材勻稱,肌肉飽滿,完全顛覆了先前“木乃伊”的形象。
然而,在那頭濃密的黑髮下,是一張無比詭異的臉。赤紅的瞳孔依舊,只是在那張白紙般的臉上,除了眼睛之外竟然沒有任何的東西。沒有眉毛,沒有鼻子,也沒有嘴巴,就像戴着一個空白的面具。
沒過多久,所有的布條又縮了回來,重新纏到了他身上,再次將他包裹起來。這一次,他的氣場中明顯多了一份凝重。
“原來如此。有人竊取了我在這裡的控制權,所幸他們還沒有得到這個空間最核心的東西。”
玄之一直靜靜地注意着這一切,此時聽到他這麼說,忍不住接了一句:“最核心的東西,是天城的第三把鑰匙吧?”
一股凜冽的殺意瞬間從天而降。
“不用擔心。既然你知道我的來歷,那麼也該知道,就這樣的不完全空間,還入不了我的眼。”沒有理會這殺意,玄之迎着那雙冷冽的瞳孔,冷靜地說道。
那人猶豫了一下,然後收回了殺意,瞥了他一眼。
“沒錯,就是第三把鑰匙,‘永恆之匙’。想必那些人就是衝着這個而來的。你們的人不在這裡,他進入了因‘永恆之匙’而形成的時空中。那裡是真正的時間之外,如果你不擔心迷失在其中,那便去吧。”
攸灼現在正身處時間之外?!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玄之不由得一陣頭疼。這傢伙,在哪不好,偏偏在那裡。這下可麻煩了。
時間之外的時空,說到底也就是某一個人在某一段時間的記憶的具象化。
原本記憶是沒有實體的,但若是某一個人的執念過於深刻,便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真實的時空。這個時候,如果被影響的時空恰好處在一個特殊的狀態,比如有什麼關鍵性的東西存在,那麼這個時空便會逐漸脫離時間的長流,將那段記憶真實地再現出來。
時間之外處處充滿未知,是一個謎一樣的地方。若是深入其中,很容易就此迷失在別人的記憶中,從而失去自我。
這還不是它最危險的地方。若是有人運氣不好,一不小心在那段時空中死亡,那麼現實中的他也會消失,而且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所以,在知道攸灼的下落之後,玄之的心一下子涼了大半。
他倒是寧願攸灼被鋪天蓋地的喪屍一齊圍攻,都不想他在那裡。如果可以,他現在很想把攸灼拖出來暴揍一頓,不過那顯然不現實。
現在,他的面前也只剩下了進入時間之外這一條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