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乎盛鋒意料的是。
盛鳶臉上並沒有“大獲全勝”的喜悅感。
少女垂着薄白的眼皮,眼底沒什麼情緒,打開手中的平板,一段錄音被點開。
音頻開頭有幾秒嘈雜。
接着。
人的聲音冒出來,是一個男聲,聽上去惶恐不已。
“我身患重病,醫藥費很高,有人找到我哥,讓我哥在起火的時候拖住那一家富貴人家,把他們往死衚衕裡面帶……”
起初盛鋒不明所以盛鳶想要做什麼,直到聽見後半句話,他渾濁的瞳孔驟然一縮,佯裝不解:“這是什麼……你給我聽這個做什麼?”
盛鳶沒有回答。
她手指一動,將平板再次遞到盛鋒面前,這次不是錄音,是兩則實時新聞報導。
【WIE安保公司因內部財務報告造假問題,被相關部門查懲,該集團負責人或面臨無期徒刑。】
【於昨日,M國當地時間晚九點,WIE董事長以及夫人被發現在自家別墅內飲彈自盡。】
盛鳶的曾祖父母即盛濯盛鋒父母是商業聯姻。
盛鳶曾祖母鄭氏母家是由安保公司起家,與盛家結親之時,盛鳶曾祖母的陪嫁之中就有一家WIE旗下的子公司,後因經營不善,經大兒子盛濯注資後免遭破產。
自那起,WIE子公司全方位負責盛家上下的一切安保工作,工作內容除卻保護僱主人身安全以外,還要事先爲僱主排查所到場所的安全問題。
可是三年前,在盛鳶提琴金獎的慶功宴上,卻沒有一個保安檢查到遊輪上攜帶了大量易燃易爆品,因此,導致火勢失控,救援不及。
世家圈早兩輩的人都知道一個不算是秘密的秘密——盛老夫人鄭氏生小兒子盛峰時疼了兩天兩夜,因此對其格外寵溺疼愛,反觀對大兒子,卻從來都是冷眼相待,棄之如敝履。
盛老夫人過身後,遺囑中,將自己所有的遺產全部留給了小兒子盛鋒,包括那家由鄭氏掌管的安保子公司。
…
盛鋒被新聞上“飲彈自盡”四個字給驚得瞳孔地震,他幾乎是完全下意識地去拿手機,撥出一個越洋電話。
盛鳶沒有阻攔。
電話好半天才接通,盛鋒聽見電話那頭的人斷斷續續恐懼的哭腔。
“鋒叔……咱們鄭家被人下套了!旭哥和旭嫂自己把自己給槍斃了,磊哥剛纔……我們在他家發現了他被燒焦的屍體,警察說他是自焚的!”
“……不知道是得罪什麼人了,對方來勢洶洶,什麼都不求,就想要我們的命啊!下一個,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我了,鋒哥,你救救我!”
短短几句話,信息量龐大得盛鋒多聽一個字心就多涼一分。
電話中所提到的“旭哥”和“磊哥”是盛鋒外祖家嫡系的兩個兒子,分別是WIE的董事長與執行總裁。
盛鋒想到對方在電話中說到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
他下意識擡眼。
就與坐在病牀邊軟凳上的少女清凌通透的杏眸對上。
“你……”盛鋒有種預感的猜測:“是你?……你對他們都做了什麼?”
盛鳶:“不如你來說說,你聯合鄭家,對我的父母,我的大伯伯母,我的叔叔嬸嬸,我的三個哥哥,做了什麼。”
“你……都知道了?”盛鋒呼吸一窒,聲音不自覺發顫::“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盛鳶聲音平靜:“從我在醫院睜開眼睛的時候。”
…
盛鳶比哥哥盛岐都還要更早意識到這起遊輪事故的不簡單。
盛岐躺在病牀上的這一年,盛鳶就已經將所有事情查了個清清楚楚。
——盛老夫人不喜大兒子盛濯,連帶着盛濯與鄭家的整個關係也不親近,盛濯當家之後,鄭家以親情之名義多次索要投資被盛濯冷麪拒絕,便一直懷恨在心,後來盛濯去世,在盛鋒輕易的攛掇下,他們一起攛下了一個驚天的陰謀。
盛鋒沒有想到竟然這樣早,他瞳孔地震:“那你爲什麼那時候……沒有揭穿我?”
他聽見少女淡漠的聲音說:“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盛鳶要的從來不是“大衆的審判”,她不在乎外界知不知道真相,也不關心有沒有人會幫她維護真相,她要的是這些人和她嘗相同的——骨肉分離,到極點的恐懼,不得不死滋味的一命抵一命。
盛鋒心底陡然涌上來一股無邊無盡的寒意,他看盛鳶的目光不像是在看一個才滿十八歲的孩子,而像是在看什麼令人無比恐懼的怪物。
他簡直無法想象,當年盛鳶就這樣懷揣着這個真相還能平靜如常的面對自己。
那時,她才十五歲吧。
這城府,該有多深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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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鋒忽然意識到,他的敗局不是從今日纔開始敗的,而是從一開始就註定了結局,對方甚至都沒把他當對手,他不過一直都是對方掌控範圍內卻不自知的獵物。
而現在,到了要絞殺獵物的時刻。
據說,人在害怕到極點時會變得心虛,急躁,憤怒,盛鋒因爲面部麻木,做不出憤怒的表情,只能死死瞪着盛鳶。
“是盛濯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就因爲他是哥哥,出生比我早,父親就只把他當繼承人,對他悉心培養!手把手帶在身邊!可眼裡卻根本沒有我這個人!”
盛鳶卻告訴盛鋒,曾祖父曾經也試圖想要一同栽培過盛鋒。
可惜盛鋒從小資質平平,相反,身爲哥哥的盛濯頭腦聰明得出奇,那時候盛老先生的精力便都放在了盛濯身上。
盛鋒光顧着嫉妒,卻不知,被作爲繼承人培養其實是一件十分殘酷的事情。
盛濯被要求不能犯一點錯誤,一旦犯錯,就是無休無止失去食物與水的漆黑禁閉,母親本就偏心弟弟,盛濯同時還失去了父親的寬容與心軟。
就因此,養成了盛濯寡情冷血的性子,從小就很難與人親近。
直到後來,盛濯遇見妻子。
一個婉約柔和的女人。
盛家三子能夠如此和諧親近,都是盛鳶奶奶的功勞。
“你在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我怎麼可能沒有盛濯好!”
盛鋒不接受盛鳶的這種說法,他的最後一層心理防線徹底破掉了,眼神扭曲。
盛鳶靜靜看着,毫無動容,起身離開。
盛鋒從病牀上跌落在地,一瞬之間整個人變得蒼老無比,又狼狽不堪,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痛哭流涕起來,口中還在喃喃喊着:
“我就是不甘心,我就是不甘心……憑什麼盛濯能擁有這麼好的人生,這麼美滿的家庭,三個兒子個個優秀出衆,而我……我卻什麼也沒有,什麼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