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開始越來越大。沙粒吹在臉上已變得有些發疼。四周已再看不到任何一個身影。
第十天?還是第二十天?
他們已記不清楚了。
張子儀的傷已好了很多。除了那雙腳,那一下連筋帶骨都抓了下來,再加上黑沙的污染,如今的他只能在少年背上艱難的行走着。
少年痛苦的走了一步,然後又一步,又是一步。然後他停了下來,將張子儀放回到地上,自己走到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七百步!今天的任務完成了!”少年無力的躺在地上,身體再一次告訴他永遠也不要再起來。
張子儀也躺在一邊,原本圓滑的臉蛋如今就像一具自地底冒起的骷髏:“如果你肯放下我,早就可以走出去了。”
少年沒有說話,沙粒被風吹起,不斷“輕咬”着他的身體,但他連動一下的力氣都不想浪費。
“我有一個妹妹!”張子儀自言自語一般地說着:“我們也是孤兒。不過有幸被師尊撿回去收養,還傳授一身武藝。若是你有機會活下去,記得幫我照顧她。她叫……”
“你會見到她的,還是你自己照顧吧!”少年打斷了他,翻了下身,又懶懶得不再動彈了。
“她叫張子蘭!”張子儀笑了笑,還是說了出來:“你若見了她,一定會很喜歡的。”
少年沒有理他,反而說起了別的事情:“明天我要走八百步!”
張子儀道:“你若不帶上我,可以走一千步!”他知道他一定可以。這少年是他見過最固執的傢伙。
他揹着自己每天給自己定下目標,他說過要走一千步,當第九百步跌倒時,他就會起來繼續走下去。就算接下來的每一步都會跌倒一次他也仍然會堅持走到一千步爲止。
少年突然坐起來,一張臉已完全就是一副死人的骷骨,只有那雙眼睛還在發着黑亮的星一樣的光芒:“既然你說了,那老子明天就帶你走一千步!”
張子儀笑了笑,然後又搖搖頭,兩行光細的水流奪目而出,又飛快的在臉上風乾消失。
“你上次教我的摘星手,再給我示範一次!”少年突然又道。
張子儀於是又演示了一遍。
“嗯……看來我還是沒練錯!”少年轉過身去,開始獨自練了起來。
摘星手第一式,張子儀用了半天的時間便學會。但這少年,直到現在還是沒有學懂。
不過他非但沒有因此失落,反而越加練得高興。拳出,變掌,再回收。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反覆着。
張子儀不再理他,慢慢閉上了眼。
明天,又會是痛苦的一天!
也許,明天就是最後一天!
他已太累,累得只要一閉上眼睛,數不清的夢就會接二連三的襲來。然後再睜開眼,又會忘得一乾二淨。
“我練成了,哈哈……我練成第一式了!”少年的喊叫聲忽然驚醒了他。
張子儀睜開眼,看到少年手掌來回揮舞着,微弱的白光在他掌心處隱隱泛起。
“恭喜!”張子儀笑了笑。當初自己練成這招時,半點也高興不起來,只因爲妹妹比自己早了半個時辰練成。但現在,他卻真的爲眼前這少年感到高興。好像自己也跟着一同練成絕世武功一樣。
“你們兩個廢物還待在這裡做什麼?怎麼不趕路。”石龍突然出現在二人面前。
見二人沒有說話,石龍自懷中掏出兩個皮袋扔了過去:“人家都已到達快三天了。你們若是再不快點,我們可沒耐心再等下去了。”
少年問道:“你是來救我們的?”
石龍轉過身,又向遠處走去:“老子可沒空救你,只是不想輸錢罷了。”
張子儀爬過去,打開皮袋,幾塊乾糧和水便呈現在眼前。
那真是他們這輩子見過的最美麗的事物。兩人瘋了一樣只用了一刻鐘不到的時間便將那些五人份的食物與水一掃而光。
然後他們彎下腰,開始嘔吐起來。
吐過之後,彼此同時打了個飽得不能再飽隔,又互相望了一眼,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張子儀笑道:“我只怕是崑崙派第一個撐到吐的弟子。”
“他孃的,老子一會兒要走兩千步!”少年大叫着。
又歇了一會兒,兩人繼續開始趕路。
他說過要走兩千步,就一定會走兩千步。
只有一頓的飽飯並不能讓人增加多大力氣。他已經揹着張子儀走了一千兩百三十七步了。
少年停下來,久未出現的汗水再次自臉上流淌下來。他急劇地喘息着,兩條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張子儀沒有勸他。他已勸過他上百次了,但是隻要他說了,就一定會走到那個步數。
然後他突然離開少年的身上,彎起腿,不讓腳面着地,就那麼用兩隻手向前爬行起來。
“你還有七百六十三步。看看我們誰先到。”張子儀大喊道。
少年笑了笑,又飛快地向前走去。
一千七百步,一午八百步,一午九百二十一步。兩個人突然停了下來,在他們面前,那道深黃的光牆無邊無際的延伸到兩邊永遠沒有盡頭一樣。
“還有七十九步。”張子儀說完雙掌用力一撐,猛的躍進了光牆之內。
少年緊跟着走了進去。
那光亮實在有些刺眼。亮得就像天上的太陽。
少年眯起眼,適應了好久,才總算看清楚,那竟然是懸浮在空中的兩個會發光的球體。
再細一看,那竟是一個人的雕像立在那裡。那雕像刻得是個長髮披肩,劍眉高鼻的英氣男人。
像身足有五六丈高,光是腳便能與人相比,兩隻手高高舉起,掌心處各托起一物,便是照亮這裡的那兩個光球。
“哈哈……老子真是走鬼運了。”石龍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火老與石虎不滿的怒吼聲亦同時傳入耳中。
石虎揮舞着手中的巨錘,看着那少年大吼道:“一會兒他若是不死,老子便一錘送他去見閻王。”
人,已隱約可以數得過來了。少年四處張望了好久,才總算在一個角落裡找到張子儀。
他的胸前破破爛爛,血肉和衣料混雜在一起,就像被人綁在馬上拖着走了十幾裡一樣。
少年來到他身邊坐了下來:“我早該想到的,還有六十三步!”
張子儀笑了笑,還未等開口,一陣難以掩飾的香味撲鼻而來。
身着青藍色衣服的人絡繹不絕的將烤肉與美酒送到衆人面前。少年與張子儀也是一樣。
那烤肉烤得金黃色,光是看着便已經食指大動了。
這些人全是不大的少年,對美酒倒沒什麼興趣。只是見到如此美味的東西全都瘋了一樣的衝上前去,手撕嘴咬,大快朵頤起來。
身形瘦弱的少年們吃起來就像發了狂的猛獸,沒一會兒,便一整塊烤肉下了肚兒。然後那些人便又將新的送上來,還是一樣的美味可口,一樣地讓人滿意。
除了烤肉,還漸漸上一些水果糕點。一時間,本應是地獄的地方卻成了天堂。
大飽口福之後,所有人都被集中起來,然後繼續向前趕路。
“那人是誰?”少年指着那雕像問道。
他本是問張子儀的,但石龍卻走過來道:“那便是五行奇人了。我們五行教的開山祖師,若非當年那歐陽澤使詐。如今這天下早是我們的了。”
“五行奇人?”少年皺了下眉頭,一邊走一邊卻回過頭去望着那雕像。
張子儀呆在他的背上解釋道:“五行奇人便是前五世時,每一世都要各以一行爲主命,卻又五行皆全。依次到了第五世,便是五行奇人。相傳那人有通天徹天之能,可以輕易行走於陰陽兩界,法力通玄,一出生便是散仙之體。日後再勤加修練,一身境業天下間無人可及。”
旁忽然有個少年笑道:“厲害個屁,將他傳得如何神最後還不是敗在了劍神歐陽澤手上。”
火老陰笑道:“小子,便憑你這句話,一會兒便是你活着,我也要將你祭了。”
那少年一聽,果然不再言語了。不過仍是年少氣盛,不服輸的瞪了火老一眼。
“劍神更厲害嗎?”少年又問道。
張子儀苦笑着道:“當年五行奇人自創了五行教,要自立爲尊,號令天下。後來劍神歐陽澤與他在空鳴谷戰了整整十天,才終於一劍……”
張子儀話還未說完,便被石虎從少年背上抓起,用力一甩,扔進了一處高牆之內。
“全都滾進去,快點!”石虎揮動了幾下巨錘大叫着。
少年這纔看前眼前竟是一處圓形的高牆,隨着衆人走進去,裡面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好像養牲口的圈一樣將他們緊緊圍住。
火老不知從哪冒出來,站在牆頭大聲喊道:“你們這些混蛋聽好了。如今有幸進入我教聖地的,都是我們滿意的人。但上面只要三十人,你們現在卻有七十八個。所以……”
“所以你們便要自己解決。”火老話未說完,不知從哪裡又冒出一個紅臉的中年人來。
這中年人一張臉深紅之色,粗厚的眉毛像兩條毛蟲一樣將額頭連成一線,圓圓的鼻頭自下面望過去便似一個小球一般,寬大的嘴巴好似能裝進一個拳頭一樣。
這人說起話來中氣十足,震得場內少年全都耳鼓發麻,連火老也畢恭畢敬的退到一旁安靜的站着。
中年人將手一切,發出破空之聲:“你們只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內,若是還剩不下到三十人,我便幫你們解決掉運氣差的湊數。”
“啊??”中年人話音剛落,一聲慘叫傳來,少年身邊的一個傢伙已倒了下去。
他的整張臉都歪到後面去,顯然是頸骨被折斷而死。
與此同時,刀光閃現,又有一個人倒了下去。
然後,殺戮開始!
誰都想活下去,所以他們便不得不殺掉其他的人。
連身邊的朋友也要計算在內。因爲,每少一個人,自己便多了一份活的希望。
少年拉着張子儀飛快的向後躲着。
這些少年大多數是會些武功的,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躲得越遠越好。除非人數夠了,不然他和張子儀根本沒有機會活下去。
“啊??”隨着一聲慘叫,一個人被打得飛了過來,正撞到少年身上,將他與張子儀同時撞倒在地上。
“又見面了,我們還真是有緣啊!”高個子慢慢走過來,他的脖子還用衣布包着,血早已幹了。只是一看到少年,仍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所以他更堅定了決心要殺了眼前這瘦得一手便能打散架的少年。
“有種便放馬過來,看老子的摘星手不廢了你。”少年擺開架勢,毫不在乎的道。
對方果然猶豫了,以他的實力,想殺眼前這兩個人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但是他膽怯了,很久以前脖子上的疼痛似乎又重新跑了回來。對方那吃着自己血肉的情景再次在眼前浮現。
一道刀光自背後襲來。高個子猛一彎身,重拳再次揮出,將那人打得飛了出去。
“是霸王拳!”張子儀驚道:“這是南方五虎堂的霸王拳。這傢伙是五虎堂的弟子!”
場內的人已越來越少,高個子仍然沒有動,但手中的拳頭卻已越握越緊。
張子儀緊張地看着場內廝殺的人羣,突然醒悟過來的擡起頭向着那中年人大喊道:“這不公平,我們纔剛回到這裡,連一個時辰都沒有休息到。”
中年人笑了笑,卻沒有迴應他。
“這世上本來就不公平!”倒是少年替他回答了。
高個子動了。他的身形似山一樣,經過幾日的休養,氣勢更加逼人,一上來便用盡了全力,每跑一步都像是一座山在接近他們一步似的。
張子儀無奈地嘆道:“我接不住,你……快走吧。我來攔住他。人數馬上就夠了,只要能躲過他這一拳……”
“我能!”少年大吼着,飛身衝了過去。
高個子亦大吼着,如惡虎撲食,泰山壓頂,霸王拳毫無保留的直擊過來。
少年身形一頓,雙手猛的前伸,一雙柔弱得只剩下骨架的摘星手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