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馮槿時常出入北院,跟我商討離開的計劃。
顧家人以爲馮槿接受了我的身份,對我多有照拂。
回到南院的住處時,馮槿眼睛微亮,她見到了顧九卿。
顧九卿手旁放着一隻包裝精美的禮盒。
馮槿一臉欣喜,“這是給我的禮物嗎?”
打開後馮槿看到紅寶石的項鍊,有些失望,她馬上就要跟顧九卿結婚了,他爲什麼還不肯送自己鑽戒?
顧九卿站起身,“謝謝你最近一直陪着佳言,我聽人說她心情恢復了不少。這是我給你的謝禮。”
這番話如冷水潑下,馮槿渾身冰冷,顧九卿難得買禮物給她也因爲安佳言!
難怪顧伯母讓她抓住顧九卿的心,因爲他們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安佳言已在顧九卿的心裡紮了根,他只是不自知罷了!
顧九卿說完後轉身離開,從前到後不過待了幾分鐘而已。
馮槿叫住了他,“少帥我想讓佳言參加我們的婚禮。”
軍帽下的劍眉蹙緊,“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要羞辱她?”
馮槿氣惱至極,“我把佳言當成妹妹,三天兩頭去看望她,安慰她,難道是裝出來的嗎?”
顧九卿見馮槿這樣的態度,就知她說得是真話,自己誤會她了。
“你想請就請,只要她願意參加。”
兩天後婚禮如期舉行,在租界教堂裡舉辦了西式婚禮。
教堂門打開,馮槿在幾位伴娘簇擁下穿着白色點綴珍珠的婚紗緩緩走來,所有賓客起身,掌聲不斷。
顧九卿穿着黑色西裝,俊刻清貴,當馮槿走到他身邊時,他牽住她的手問道:“佳言呢?她不是說要來參加婚禮?”
得知她的妥協,他該高興,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甚至還有莫名的憤怒,他要跟別的女人結婚,那女人竟一點也不在意!
馮槿望向衆人,神色不變,“接佳言的車出了一點問題,現在應該修好了,她很快會過來。”
顧九卿沒有再追問,馮槿鬆了一口氣,她其實早讓人將安佳言送去了天津碼頭,現在她應該踏上去法國的郵輪了。
請來的洋人神父用不地道的中文念起宣誓:“顧先生你願意娶馮小姐爲妻,不論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疾病,都會對她不離不棄,照顧她一生?”
這一句“我願意”堵在喉嚨中,他無法說出來。
教堂裡坐滿來賓,他目光逡巡而過,卻找不到那抹熟悉的倩影。
兩方的父母都盯着他,焦急催促他快點說話。
在緊張的安靜中,有人重重推開教堂大門,他擡頭急切看去,不是安佳言而是被他忽略已久的凝香。
凝香不顧其他人目光,大叫起來:“少帥,那女人跑了……”
“你說誰?”他的瞳與聲音都在顫抖。
“安佳言跑了!北院已經沒人了!”
凝香話音落下,顧九卿解了西裝扔在地上,不顧一切地追了出去。
“顧九卿你要去哪?”馮槿捧着花束,失神看着他奔跑的背影。
顧老司令氣得差點暈過去,“來人快去將那孽子給我抓回來!”
馮槿手中的花束跌落在地,她哭着笑着,將人抓回來又有什麼用?他能回來,他的心呢?
出了教堂,顧九卿從自己副官那搶了一把手槍,坐上接親的轎車,他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一路疾馳追向天津碼頭。
渾身的血液急速流淌,是恨是怒,還是慌、是怕……他分不清楚,只知道一定要去見她,將她抓回來。哪怕打斷她的腿,也要將她留在身邊!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天氣,鉛雲翻滾
,沒有一點風,盛夏裡有場暴雨將至。
廣播一遍遍播報郵輪即將離港,突然響起了槍聲,人羣尖叫着四散逃離。人羣散盡後,我看見闊步走來的顧九卿,盛怒之下他面無表情。
這一刻我便知我生命中的劫難到了!
率先趕來的副官早已將我從郵輪上帶下,手中的行李箱跌落在一旁。郵輪起航,嗚嗚地鳴笛離開,港口恢復了安靜。
他注視着我,我同樣望着他。
“你要走?你聯合所有人騙我!”
我平靜又麻木地說:“是,我已經計劃了很久,差一點就能離開天津。”
他舉起手中的槍對着我,我望向他漆黑的眼,“開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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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卿抿緊脣線,手指扣上扳機,“安佳言我不信你真想死。”
我淺淺笑了起來,眸光變得柔和悠遠,“顧九卿,我用我的命做賭。這一槍,我若生,我們之間種種一筆勾銷,互相放過。我若死,一切塵歸塵,土歸土,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你敢!”他這個用人命打江山的軍閥,握槍的手竟在微微顫抖,“我不會讓你死,更不許你離開!將她扣起來帶回去!”
我掙脫開副官的手,對他笑着,眼睛裡劃過憐憫嘲弄,“顧九卿你愛上我了是不是?所以我無論做了什麼,你都不捨得讓我走,也不捨得要我的命!可惜,我不愛你,當初答應做你的姨太也只是爲了利用你復仇。不管你爲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感動,只覺得可笑……”
槍聲響了,尖銳的刺痛穿過我的胸,血從窟窿涌出,將雪白的布裙染透,染成最豔麗最刺目的色彩。
身子沒了力氣,在劇痛下,我跌倒在地,解脫了,終於可以離開他了。
顧九卿臉色蒼白,鷹銳的眸沒了焦距。他想自己平靜下來,卻做不到,驚惶無措鋪天蓋地而來。手中的槍跌落,兩隻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顧九卿……我贏了……你放過我。”
副官嚇壞了,少帥有多在意這個姨太,他們都知道。誰都沒想到少帥會真的開槍。
“姨太……我去找大夫!”
我固執地搖頭,“我不是誰的姨太……許家的女兒……只爲妻不做妾!”
上流生活,鮮衣珠寶,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他會穿過茫茫人海來到我身邊,免我驚苦無依,免我顛沛流離,但這個人絕不會是顧九卿。
一道驚雷響過,我疲倦地閉上眼睛。
顧九卿望着地上的人,渾身冰冷,腦海中一片空白,那一槍像是洞穿了他的心,痛得他痙攣發抖,再也站不住。
他提步,卻步履不穩差點摔倒,副官變了臉色上前扶着他,“少帥!”
“快將她送去醫院!”顧九卿推開他們,啞聲嘶吼。
“這是佳言自己的選擇,兩兩折磨何不如兩兩相忘?”低沉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葉凌雲帶着洪七門的人趕來。
葉凌雲將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抱起,低頭看着懷中蒼白近乎透明的面容,長長的睫羽如死去的蝴蝶安靜地停留。
“將她留下,我不許你帶她走!”顧九卿攔在他面前。
葉凌雲將他忽略徑直繞過,語氣極不客氣,“你想讓她死在你面前?你的槍若再偏一公分,佳言就已死在你手裡了!你親手殺她,又有什麼資格再將她留下?”
顧九卿眸光暗淡,像被人掏空成了黑洞,雙臂無力垂下。
葉凌雲將懷中女子帶上車,飛快離開直奔醫院。
顧九卿怔然地站在原地,丟了魂般,副官小心翼翼開口:“少帥我們回去嗎?”
“回去。”
因他的離開,婚禮已
經取消了,馮槿也換掉了身上的婚紗。司令府中氣氛十分壓抑緊張。
剛回到大院,楊氏上前甩了他一耳光,“你做得什麼事,爲了一個賤妾竟將新娘扔在了禮堂裡!你真是糊塗!”
顧九卿冷眸微紅,站着不動,任由自己的母親推搡自己。
“快去給馮槿道歉!”
馮將軍臉色鐵青,鬍子氣得亂顫,“不用他道歉了,這門婚事取消!我女兒還沒嫁入你們顧家就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我怎能放心將她留下!”
顧老司令出聲賠禮:“是我教子無方,讓馮小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去把鞭子拿來!”
楊氏一聽無比心疼,那鞭子不是一般的牛皮鞭而是鋼鞭。
見楊氏阻攔,顧老司令怒喝:“這逆子這麼無法無天還不是你慣出來的!”
見他在氣頭上,楊氏不敢再勸,眼睜睜見人拿來了鐵鞭。
一鞭落下,顧九卿發出一聲悶哼,三鞭四鞭,背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深得地方可以見骨。
顧九卿再硬氣,也經不住跪倒在地。楊氏看着鞭子上的血,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不要命地擋在自己兒子面前,“我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是要將他打死才甘心嗎?”
顧老司令喘着氣扔下手中鞭子,一揮手,“將他擡下去,別再讓我看見這逆子!”
楊氏強顏歡笑望向馮槿,“馮小姐我們真的很滿意你做我們兒媳,這件事你要不再考慮考慮?”
馮槿堅定地搖頭,“不用了,我知道顧九卿心裡住着一個人,但那個不是我。他可以丟下我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和無數次。”
到底是軍閥世家出來的女兒,有幾分見識與傲骨,她不屑去跟一個姨太爭寵。
馮將軍對自己女兒的態度很滿意,“江南那還有很多事情要我回去處理,今天就告辭了!”
馮槿走了幾步,停了下來,“走之前我想再見他一面。”
顧九卿坐在沙發上,身後的大夫正在爲他處理傷口。
聽到腳步聲,顧九卿側過面容,他沒想到來的人會是馮槿。
“安佳言呢?你去找她,怎麼沒有帶她回來?”
顧九卿沉默,想到安佳言中槍後無力倒地的模樣,心猛地揪起一陣煩悶,他不顧後背的傷開始四處找煙。
馮槿盯着他漸漸變了臉色,“你對她做了什麼?你殺了她?”
接觸這麼久,顧九卿冷傲如鐵的心性,她有所瞭解,激憤之下做出任何事都有可能。
她心生同情,那淡然如蘭的女子就這樣香消玉損了。
“難怪她不愛你,顧九卿你太霸道也太殘忍了,你根本不懂怎樣去愛一個人!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說完後,馮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的房間。
離開顧家之前,她要了一個人——凝香。顧家有心賠禮重修關係,自然不會在意一個有名無實的通房。
凝香被塞進車裡,嘴裡拼命亂叫。她知道馮槿帶自己走,肯定沒好事。
“將嘴塞上,開去碼頭!”
“女兒去碼頭做什麼?”
馮槿聽着車窗外的雨聲,“這個丫頭不老實,讓我見着討厭!”
沒有凝香,安佳言不會死,她的婚禮也不會被毀了。
馮將軍想起這個丫頭就是跑來通知顧九卿的人,心中泛起怒意,“按槿兒說得,去碼頭!”
到了碼頭,幾個士兵將凝香擡出。
馮槿撐傘看着,冷聲命令:“扔遠一點,別髒了旁人的眼!”
凝香大驚失色拼命掙扎,哪抵得過男人的力氣,噗通一聲,江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