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男女之情

————珈藍寺

庭院外的雨早已停下,只餘屋檐邊的水滴成簾,寺外天色黑沉一片,樹林影影綽綽,雲迷霧鎖。

傅瑾把筆放置在筆架上,拿開鎮尺,沉眸看着紙上的字,輕聲笑道,

“果然是天氣好了,字也寫的不錯了。”

暗三瞄了眼屋外萬籟俱寂的寺院,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暗三腦海裡突然冒出這句話。心裡一悚,想起正事,躬身行了個禮,道,

“主上,暗一傳來消息,曹丞相回京州了。”

“哦?終於回來了啊,”

傅瑾漫不經心的應着,拿過巾帕擦了擦指尖殘留的墨漬,

“躲得真遠,那便開始吧……通知暗五他們,名單上的人都除了吧。”

“是。”暗三垂首,得了命令後便轉身離開。

房間裡恢復了往常的寂靜。

半晌………

“擦不掉了…”

傅瑾走向置物臺,水聲在屋內響起,骨節分明的指上,暈染開的墨漬如黑色絲線纏繞着蜿蜒而下,一點點被清水帶走。

“水可真是好東西,”看着潔淨的手指,傅瑾勾脣,

“手上髒了東西,輕輕一洗,便什麼都不在了……”

不管是黑的,紅的,冷的還是熱的,水裡一過,便都成白的了…

夜色漸深,傅瑾踱步走着,天青色的衣角被水濡溼一片,暗色攀爬着,似地獄而來惡鬼張牙舞爪要將他拖曳墜下。

恍惚間,他似是聞到了嗆鼻的濃煙,聽到了木材燃燒的啪啪聲,男人女人的驚恐聲,血色與火光沖天,普天的絕望籠罩得人喘不過氣……

夜裡冷風呼嘯而過,燭火閃爍。

傅瑾負手立於窗前,火光明滅,一半臉白如雪,溫潤如玉,可比仙人,另一半臉,卻黑瞳攝人,陰森可怖,面目猙獰。

風停,燭定,傅瑾還是那個傅瑾,夷然自若,謙和溫潤,光華內斂。

………

數日,蘇府。

天氣回暖,未時的日頭高高掛着,微風輕揚,涼亭的紗幔舞動。蘇念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瑤漿,窩在躺椅上,搖啊搖。

“還是你會享受呀……”

“吳姐姐,你來啦……快過來坐。”

蘇念驚喜擡頭,便看見一身穿烏金色外衫罩梔子色長裙的女子走近,連忙起身。

“昨兒和你通了信,今天用完膳收拾便過來了,左右無事,提前來和你聊會天。”

吳玉容柔柔一笑,順着蘇念坐在她的身邊,一旁的貼身侍女上前,把一個檀木錦盒雙手遞給了西喬。

“明兒個我怕是不能來參加你的生辰了,母親幫我約了寺廟的主持,據說特別靈驗,便想着在我成親前爲我算一卦。”

吳玉容以扇掩面,頭微垂,眼眸水潤,一張芙蓉面上眼角眉梢都是羞意。

吳家小姐吳玉容,年十六,年前已與左將軍府小公子左軒朗定親……現只待定好良辰吉日,兩家便可永結秦晉之好。

“等明年你及笄,我再爲你尋一個更好的禮來賠罪……”

“姐姐說哪的話,你我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怎會在意這些虛的。”

蘇念一聽,便止住了她的話,好奇道,

“可是已選了日子?”

“下月十四…”吳玉容答道,輕輕抿了一口瓊漿。

這瓊漿乃當季新鮮水果所致,口感酸甜。

每到春夏之季,蘇念這裡都會時常備着,吳玉容每次來,蘇念都會用這個招待她。

用她的話來說,便是最愛之物要給最親近的人。

想到這,吳玉容就露出了寵溺的笑。

“那便先恭喜姐姐啦~~左府家風清正,一門忠烈,姐姐書香門第,德才兼備,可真真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呀。”

左軒朗蘇念之前見過,雖是將門之子,卻與其大哥隨父業不同,入的仕途。

其人器宇軒昂,文采斐然,待人隨和,在京州官僚子弟中,屬於女子成親的上上選。

“那可借妹妹吉言了,”

吳玉容莞爾一笑,看着蘇念不知愁的嬌憨態,打趣道,

“妹妹呢,妹妹明年就及笄了,蘇夫人可是已在爲妹妹挑選良婿了?”

“我嗎?我……”

蘇念一愣,腦海中想起那個青衣玉立的身影,臉邊紅入桃花嫩。對着這個自小一起長大即將嫁人的溫柔姐姐,少女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我,我已有心上人了……若是,此生能與他相伴一生,執子之手,夏賞荷……冬看雪,也算不負韶華了……”

在蘇念自小所處的環境中,蘇父蘇母恩愛不移,相守一世,蘇父一生獨寵蘇母,把她捧在手心裡呵護。

所以自小,蘇念就覺得,以後若能得一心上人,自己必要全心全意待他好,與他心心相印,白頭相守。

只是不知……他對她有沒有男女之情……

吳玉容看着蘇念雙頰泛起紅暈,眉眼純稚,眼神卻亮晶晶的,不禁握住她的手,附聲道,

“會的…一定會的……”

在京州,對她們女子而言,最好的歸宿,便是嫁與一個相識的家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子婚嫁多由不得自己。

這句話,與其說是給蘇念聽的,倒不如是說予她自己聽的。

短短數日,寒冷已退,京州的樹木紛紛開始回春,到處都是一片綠意盎然,仔細一看的話,還能瞧見有些花蕊已經開始冒頭……

這一年, 京州的春天來了。

—— —— 京郊樹林

路邊樹木被撂倒,馬車殘破,馬匹不知所蹤,地上屍體橫七豎八。

兇手手段,極其殘忍,個個死不瞑目,流淌的鮮血把泥土浸溼……

“大人,中書令陳府的馬車和侍衛。”

今兒一早,錦衣衛接到報案,京郊發生了命案。

由於是屬於京州附近,便由錦衣衛千戶,皇帝特命守衛京州的宋時大人協助大理寺查明此案。

“屍體呢?”

宋時看了兇案現場,西南方有拖曳痕跡,卻並沒有發現中書令的屍體。

“送去大理寺了。”總旗小聲道,

“剛剛送去的。”

宋時瞭然,自己只是協助,並不是主審,自己近來上任惹人眼紅,大理寺這一手倒是無可厚非。

思緒間,宋時面上凜若冰霜,下頜微沉,衣裾翻飛,躍上了馬,繡春刀與馬鞍碰撞出聲,他垂手握住刀柄,食指摩挲。

“大人,大人,留步。”

總旗快步走進,看周圍無人注意,從懷裡小心掏出一封黃色信件,雙手奉上。

“按大人囑咐,不由自己人經手,江湖上的人做的,信件仿製的一模一樣,保證無人能察覺其真僞。”

宋時緊了緊手,刀柄的冰冷傳入心間,接過那封信,收入懷裡。

“做得很好,自己去領賞吧。”

“多謝大人,大人慢走。”總旗看着千戶駕馬遠去,美滋滋。

Wωω◆ Tтkan◆ ¢o

賞不賞賜倒是其次,能在這位大人面前露了臉纔是最重要的。

不過,,什麼樣的信件如此神秘?套了好幾個信封,這麼嚴謹,,總旗篤定到…必定是內部高層機密,爲了防止泄露。

“還挺香?……”

總旗嗅了下手,低聲嘀咕,感覺也不甚重要,很快便拋之腦後了。

—— 錦衣衛千戶住所

楠木書桌上,黃色信封口被撕開,露出了米稠色的信紙,淡淡的桃花香從裂口飄散在空中,彷彿若有形,絲絲縷縷,勾動着宋時的心。

信箋上,那熟悉的字跡筆畫,熟悉的嬌憨語氣,以及末尾那一抹含苞欲放的桃花印記,一如往年,只不過…

“這裡的名字什麼時候會是宋時呢……”

宋時喃喃自語,黑眸暗沉,那雙平時握刀殺人的手此刻正緩緩摩挲着落款的名字,姿態纏綣……

初始,宋時只是偶爾關注那個女孩,蓋因她父親與她救過他一命。

不想轉眼幾年過去,他早已及弱冠,她也快要及笄,而當初的關注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變味……

他在她不知的情況下,歡喜她好幾年,悄無聲息,無人可知……

現實卻是她與他話語不過寥寥幾句,他也從未收過她親筆所寫的邀請函……

宋時長呼一口氣,把攥緊發皺的信封丟到一邊,拿起薰過香的信紙,摺疊好,躬身輕輕放置在楠木書桌下的機關盒裡…

那裡赫然躺着幾張一模一樣的信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