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彤覺得自己被耍了。
在從機場剛出來的時候,她就聽沈江瑜說發現了千面;但是現在距離剛纔已經過了整整12個小時,她別說千面,就是連一面都沒見着。沈江瑜還完全沒有進行任務的意思。
澹臺銳意總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無視他人目光的人。在看到方彤對沈江瑜的眼光時,他卻下意識地側身擋在了沈江瑜的旁邊,阻隔了方彤的視線。
“大馬哥!”病房裡一聲歡呼,讓澹臺銳意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沈江瑜偷偷踹了他一腳,明明開門的是他,先進門的也是他,小冬瓜第一個看到的更加是他,竟然第一個叫的是跟在他身後的澹臺銳意!
他一個箭步上前,捏住小冬瓜的胖臉扭了扭:“魂淡小冬瓜,到底誰纔是你哥?”
沈江瑜的手上並沒有什麼力氣,小冬瓜半點不怵,呲着一口小白牙,口氣還挺無辜:“誰叫哥哥太矮了,小冬瓜先看到的是大馬哥啊!大馬哥抱抱~”
聽到小冬瓜說的話,沈江瑜倒是不計較什麼了。小孩兒在醫院裡住了那麼久,人沒有傻掉,反倒是活潑開朗了許多,連說話都利索了。以前小冬瓜可不會講那麼長的句子。
澹臺銳意把小冬瓜直接架脖子上了。他的動作有些生疏,但不妨礙心底的喜悅。
其實不僅僅是外人,哪怕是澹臺家族的人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被自己母親叫做怪物的原因。只是他把自己母親逼瘋是事實,哪怕在他很小的時候,那些小孩子也因爲畏懼,而離他遠遠的。等到他大了,小孩子似乎看到他都本能的害怕,偶爾他自己沒注意往哪個小孩兒身邊走近了幾步,都能把小孩兒嚇哭。
小冬瓜很久沒有騎大馬了,頓時就高興了,一巴掌拍在澹臺銳意的腦袋上,一手直指正前方:“駕!”
趙高的整個人都不好了!
沈江瑜覺得小冬瓜太不像話了,趕緊上前把小冬瓜一把抱了下來,對澹臺銳意說道:“你別這麼慣着孩子。”
澹臺銳意對自家小怪物的話總是聽的,一點都沒猶豫地點頭:“嗯。”
沈江瑜又對小冬瓜教育:“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了,是個男子漢。哥哥不在媽媽身邊,媽媽就要靠你來保護,知道嗎?”
男子漢、保護,這種關鍵詞對任何一個年齡段的性別爲男的人,似乎都有着天然並且非凡的吸引力。
小冬瓜頓時就從剛纔被抱下來的不快臉變成嚴肅臉,用力握拳舉手:“嗯!”小冬瓜是男子漢,保護媽媽!
方彤看得無語。她不知道該說小孩子太好騙了,還是該說做哥哥的太壞了。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幾乎在病房裡面等到耐心告罄,纔看到沈江瑜他們把睡着的孩子留給看護,悄悄地關上病房的門。
“小魚,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千面嗎?”理論上來說,她這個考評人在考覈任務期間,只是一個透明人,關於任務的任何話題都不應該由她來主動提及。但是她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不把任務放在心上的組員。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對沈江瑜的推薦是否正確。
沈江瑜這些天跟“同齡人”混的多,什麼流行語都明白,看着臉上都有了怨念的方彤笑眯眯道:“小彤姐姐不要愁眉苦臉嘛,容易老喲~”
方彤:算她多嘴!
沈江瑜跟個沒事人一樣牽着澹臺銳意的手往外走,並且通過精神力教學:【這裡人多,仔細感受一下週圍的人羣,想象一下每個人的精神力都是有顏色的。每個人的精神力波段都不一樣,靜下心,過濾掉那些代表情緒的波動……】
澹臺銳意非常喜歡沈江瑜和他精神力交流。不同於直接說話的時候的散漫或者兇殘,小怪物在他腦海中響起的聲音總是很溫柔。他知道自己睜着眼睛,但是早就已經沒有聚焦,或者說伴隨着小怪物的聲音,他的“視野”從一片漆黑,慢慢地閃過幾根跳躍的光亮的曲線。
接着,各種各樣的曲線越來越多,越來越繁雜,幾乎變成一團亂麻。怎麼樣用精神力過濾這些情緒波動,他並不明白。他只是覺得這些混亂地很煩躁,然後一怒之下,這些波動突然就擼順了,變成一條條相似的直線。仔細觀察之下,這些直線幾乎截然不同。它們有不同的色彩,這些色彩不僅顏色不一樣,相互交替的長度也不一樣,每一根都獨一無二。
“咦?”沈江瑜停下了腳步。
跟着他走的澹臺銳意也跟着停了下來。剛纔那種奇妙的感覺還停留在他的腦海,讓他的反應略微有些遲鈍:“怎麼了?”
方彤沒有說話,她決心做個稱職的考覈人員,不再發表一個字的關於任務的言論。
沈江瑜的表情有些嚴肅,有些疑惑。
他們正站在醫院的大門口,在這人來人往的地方駐足,顯然十分礙事,短短不到三分鐘就已經收到了無數白眼和瞪視。
沈江瑜低頭提了提嘴角,被掩住的眼中佈滿陰沉。那道精神力波動,他應該沒認錯人吧?這種情況該怎麼說來的?他鄉遇故知?
他的手突然被用力握了握,擡頭一瞬間的情緒在對方的漂亮眼睛裡一覽無遺。
澹臺銳意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小怪物。一直以來在小怪物身上的溫順也好、兇殘也好,這些各種表面的東西都通通褪去,就像是蛻皮一樣。剝掉了小怪物皮的沈江瑜,露出了獠牙,亮出了利爪,變成了一隻真正的兇獸。
這樣的小怪物無疑是陌生的,卻更加要人命。他幾乎下意識就低頭在沈江瑜的額頭上親了親,緊接着親吻落到了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上。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無法自控地顫慄。
他想要這頭兇獸,不是將這頭兇獸捕獲之後鎖在牢籠裡,而是想跟隨着這頭兇獸一起去捕食。當兇獸的爪子刺穿獵物的時候,他希望自己的獠牙能咬斷獵物的喉嚨。
親吻落到鼻尖,落到臉頰,隨後落到嘴角……然後,他就被沈江瑜一把推開了,當然手還是牽着。因爲這麼一點維繫,他纔沒有覺得自己被討厭。
趙高整個人已經僵硬了,打開車門的時候,那力度就像是要把車門給扯下來。
沈江瑜認真地問趙高:“你確定現在你開車不會出車禍嗎?”
直到沈江瑜問到第三遍,趙高才反應過來沈江瑜在跟他說話,還沒聽清楚沈江瑜問得是什麼。
好吧,沈江瑜現在不需要答案了。
澹臺銳意會開車,當然也屬於無證駕駛。不過這會兒除了他以外,還有個方彤。
突然就成爲司機的方彤揉了揉額角,完全不知道怎麼自己就給人當了司機了。她的口氣幾乎已經認命:“好吧,現在去哪裡?”
沈江瑜從揹包裡拿了一個布偶娃娃出來。說實在的完全沒有他那些用來賺錢的手工的水準,醜得讓人想哭。他把這個醜娃娃放在了扶手箱上,語調輕快:“聽她指揮就可以了。”
“她?”方彤皺着眉頭把醜娃娃拿了起來。兩隻手掌大小的醜娃娃,扁扁的,裡面的填充棉有限到根本就無法自己站直或者坐好,幾根粗毛線還是布條縫的頭髮,眼睛都是一個大一個小,倒是穿了一條紅裙子。所以……她?
方彤忽然感覺到手被拍了一下,布料軟綿綿的觸感並不疼,但是足夠驚悚。因爲拍她的是“她”。
方彤的臉色瞬間就白了,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她嚥了咽口水,努力讓理智迴歸,剋制着自己的恐懼,眼睛幾乎在下一秒鐘就盯上了沈江瑜。這時候的方彤不在是那個溫柔漂亮的大美人,而是一個擁有凌厲到幾近鋒銳的殺器。
方彤,在組內的代號,毒蜂。
被這種眼神看着,澹臺銳意的神色不動,沈江瑜甚至笑了笑,指了指依舊被方彤抓在手裡面的醜娃娃,再說了一遍:“聽她指揮就可以了。”
澹臺銳意知道這個醜娃娃。他看着沈江瑜幾乎花了一個禮拜的功夫,就爲了做這麼一個娃娃,不會有人知道這個醜娃娃的材料考究到什麼程度。那似乎是一種更爲高深的傀儡師技巧,至少比他在上蘇村的最後一個晚上見到的,要厲害得多。
醜娃娃被放下,然後“她”自己調整了姿勢,坐在扶手箱上,稚嫩的娃娃音說道:“出門右拐……前面的路口左轉……一直開……路口右轉……”
澹臺銳意的精神力籠罩範圍十分有限,但至少覆蓋一輛車的空間是可以的。在他的視野中,醜娃娃的手上連接着一根線。那根線正穿向不知名的地方。他也看到了趙高的和方彤的“線”,但是在視野轉向沈江瑜的時候,卻空空如也。
他的身邊,什麼都沒有!
他心裡面一慌,頓時就從精神力視野中脫離了出來,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竟然露出一絲驚慌。他甚至近乎狼狽地撲到沈江瑜身上,想用力把人揉進懷裡,好感受到他的存在;又害怕太用力讓沈江瑜感到約束……
沈江瑜不知道澹臺銳意這是怎麼回事。周圍的一切都瞞不過他。他當然知道澹臺銳意剛纔在幹嗎,對於勤奮練習又進度喜人的徒弟,他總是喜歡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澹臺銳意突然就……驚慌失措?
他環抱住近乎虛脫的身軀,雙手輕柔地不斷拍撫僵硬的背脊,像是在安撫一個被驚嚇住的小孩子。
沒有人說話,車廂內只有醜娃娃的聲音。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