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連愷聞言,眉心便是一蹙,前幾日,邵平已是將傅良波重病的消息發了電報回江北,因着此事,謝承東命迎親的隊伍提前趕到了江南,沒成想,傅良波竟會英年早逝。
“賀長官,大少爺這一走,老爺和夫人老年喪子,雙雙倒下,如今的傅家亂的厲害,怕是要招待不週了。”江南的軍官紅着眼圈,與賀連愷言道。
賀連愷微微頷首,道;“大少爺的訃告,發去江北沒有?”
“昨夜裡少爺一走,夫人就暈了過去,也買來及通知大小姐,直到今兒一早,訃告才發過去,怕是謝司令已經得知了消息。”
賀連愷想起傅良波,他雖與傅良波不熟,但驟然得知噩耗,心情也不免沉重。
“眼下府中辦着喪事,二小姐的婚事,只怕要緩上一緩,還請賀長官跟謝司令美言幾句。”
“陳長官多慮了,大少爺也是司令的大舅子,他如今身故,賀某理應先替司令前往貴府弔喪,餘下的事,待我回稟了司令,再與貴府商議。”
“賀長官,請。”聞言,江南的軍官十分恭謹,將江北諸人接上了車,車隊浩浩蕩蕩,向着江南司令府行去。
汽車剛至傅家門口,就見大門處早已掛上了白燈籠,一應的僕從也俱是穿上了孝衣,剛進傅家大門,就聽得陣陣哭聲。
傅良波的靈堂設在主樓。
各房的人都是趕了過來,在靈堂前嚶嚶哭泣,只不知有幾人是出自真心。
良沁也是穿着孝服,鬢角上插着白色的絨花,她領着阿秀,與傅家的女眷們跪在一處,傅夫人受不得這個打擊,昨夜裡便昏厥了過去,醒來後也是一聲聲的喊,要跟着兒子去,大少奶奶領着幾個孩子,也是一道兒哭得死去活來,孤兒寡母,好不可憐。
良沁眼角噙淚,想起兄長從川渝將自己帶回江南的恩情,再見如今靈堂中央黑白分明的相片,便是悲從中來,淚水也是一行行的落下。
驀然,就聽一陣腳步聲向着靈堂走來,隱約聽得管家的聲音響起,有僕人低聲道;“江北來人了。”良沁聞言,含淚擡起頭來,就見一身戎裝的賀連愷,領了一衆江北侍從走進了靈堂。
賀連愷此番代替謝承東致哀,傅家自是不敢怠慢,傅鎮濤自嫡子離世後,便是渾身癱軟,此時也讓人攙扶着從內廳走了出來,孝子們也都是穿着孝袍,整整齊齊的站好,待賀連愷鞠躬行禮時,一道齊刷刷的向着賀連愷回禮。
賀連愷鞠了三個躬。
起身時,他看見了良沁。
良沁周身籠在孝服下,眸中淚光點點,她也看見了他,見賀連愷看向了自己,良沁垂下目光,微微向着賀連愷欠了欠身,賀連愷看在眼裡,也是俯下身子,回了一禮。
川渝,司令府。
黎黛容走進書房時,樑建成正在閉眸養神,黛容將步子放緩,見樑建成睜開眼眸,才笑道;“司令大喜,方纔從江南那邊得來的消息,說是傅家大少傅良波昨夜裡病重身亡,傅鎮濤那老匹夫失去愛子,傷心的可是連路都走不得了呢。”
“是嗎?”樑建成聲音淡然,眼底滿是冷酷。
“可不是,黛容還聽說,那傅良波死狀極慘,全身都爛的沒一塊好皮肉,傅鎮濤只有這麼一個嫡子,這般挖心挖肺的痛,也讓他嚐嚐滋味。”黎黛容笑意溫柔,一雙丹鳳眼明亮可人,看着樑建成時,猶如一汪春水。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樣的死法,算是便宜他了。”樑建成將身子倚在椅背上,低聲開口。
齊黛容抿脣微笑,走到樑建成身後,爲他輕柔的捏着肩膀,“司令這法子也真絕,那傅良波當真還以爲那窯姐兒是個女學生,聽聞他之前爲了那窯姐兒,還要和自己的少奶奶離婚,堂堂正正的娶了窯姐兒進門,只把傅鎮濤夫婦氣得吐血,您說可不可笑。”
樑建成脣角微勾,他的眼睛深黑,緩緩道了句;“傅家的人,總歸要一個個收拾,要讓他們全都不得好死。”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可言語中的陰毒之意卻還是讓黎黛容聽了個清楚,當下也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勉強笑道;“黛容還聽說,江北的人眼下也趕到了金陵,可這傅良波一死,這江南和江北的聯姻,怕是短時內聯不成了呢。”
樑建成眸心微緊,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
黎黛容仍是滔滔不休的說着;“要讓黛容說,那傅鎮濤也忒不要臉面,他先是把閨女嫁給了司令,如今又舔着臉把女兒嫁去江北,也難得那江北的司令謝承東不嫌棄,竟還願意要司令不要的女人。”
“誰說她是我不要的女人?”樑建成擡起眼眸,向着黎黛容看去,他的面色不喜不怒,讓人看不出丁點情緒,可被他這樣一瞅,黎黛容的心頓時一個“咯噔”,再不敢多嘴,只結結巴巴道;“司....司令,黛容是不是說錯話了?”
樑建成卻是笑了笑,他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撫上了黎黛容豔麗的臉蛋,黎黛容見狀,不免鬆了口氣,有心想要諂媚,然而不等她開口,樑建成接下來的話語便是將她打進了深淵,“黛容,你連她一根頭髮絲兒都比不上。”
黎黛容臉色倏然變得煞白。
樑建成再不去看她,只無聲的收回了自己手,川渝的人都是知曉他喜怒不定,眼見着他離開了書房,黎黛容也還是不敢出聲,不敢喚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消失在自己視線。
樑建成去了小東樓。
原先,這裡是良沁住的地方。
屋子裡的傢俱都還按着原先的地方擺着,一動未動,她用過的東西也還是按着原樣放在原處,她穿過的衣裳一一掛在櫃子中,甚至就連她用過的那些胭脂水粉,也還是一樣不少的擺在梳妝檯上,輕輕一嗅,空氣中似乎還有她的味道,似乎她從沒有走。
樑建成走向了梳妝檯,她用過的梳子安安靜靜的擱在那裡。他動了動手指,將那枚梳子握在了手心,他記得,當她懷了第一個孩子時,他乾脆利落的讓夫人給她灌下了落胎藥,而後有一個多月的日子,他都不曾來過東樓,直到那一夜他酒醉,亦或是抵禦不了心頭的牽念,他剛踏進屋,就見她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睡衣,伏在梳妝檯上輕泣。
她還不到十七歲,因着小產,瘦削的更是厲害。
幾乎在一剎那間,他的心軟了,他踉踉蹌蹌的走近她,緩慢而遲疑的伸出胳膊,將她抱在了懷裡,那是他第一次那樣溫柔的抱住她。她竟沒有掙扎,甚至也沒有怨懟,她只是柔若無依的倚在他的懷裡,淚水一滴滴的落在他肩頭的領章上,輕聲問他;“爲什麼?”
爲什麼?
樑建成只覺得頭疼欲裂,他抱着她的身子,在心底不止一次的告訴自己,算了吧,他一次次的和自己說,算了吧,忘了那些血海深仇。
可最終,他卻還是將所有的猶豫與心軟壓下,他折磨着她,也在折磨着自己。他用這份折磨,來安慰自己,欺騙自己。
樑建成擡起頭,就見鏡中的男人眉目分明,鼻樑高挺,他直直的看着鏡子,只覺鏡中的自己竟是這般陌生。他的手指一鬆,梳子從手指中落下,而他自己,則是重重的向着鏡子上撞去,就聽“咔嚓”一聲脆響,鏡面佈滿了裂痕,鮮血順着他的額頭一行行的落下,他卻壓根察覺不到痛意,只因身上有一處,遠比這額上的傷要更疼,更痛。
江南,金陵。
傅良波在三日後出殯。
傅鎮濤前幾日已是得知了消息,謝承東會與傅良瀾一道從江北趕回金陵奔喪,說起來,傅良波雖是謝承東的大舅子,可依着謝承東的身份,他派來一個心腹軍官,如賀連愷前來治喪,就等於是給了傅家顏面,莫不說如今竟是會攜妻一道前來,傅鎮濤於悲痛中只覺得一點欣慰,嫡子雖不在了,可嫡女到底還是給江南掙回了幾分顏面。
是以,算了算日子,傅鎮濤只欲等謝承東趕至金陵後,方纔送傅良波下地。
這幾日,良沁每日裡除了給哥哥守靈,便一直是待在南苑,江北迎親的人已是讓傅家安排在了別苑,如今傅家逢着喪事,喜事便只得耽擱下來,不說傅家夫婦,就連良沁自己,也是沒這個心思。
午後,良沁剛欲去東樓看望大嫂,還沒出門,就見傅夫人帶了幾個人,向着南苑走了過來。
“母親?”良沁有些訝異,不知嫡母爲何來此。
因着兒子離世的打擊,傅夫人面色青白,整個人幾乎瘦的脫了形,只讓崔嬤嬤扶着,她一手指在良沁面上,那手指顫抖的厲害,隔了許久,竟是二話不說,“啪”的一聲,楊手就是一個巴掌,打在了良沁面上。
這一巴掌傅夫人用足了力氣,只將良沁打的眼前一黑,幸地阿秀趕忙扶住她的身子,纔不至於落在地上。
“大夫人,您好端端,爲何要打小姐?”阿秀失聲。
“你....你....”傅夫人聲音沙啞,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才啞聲道;“若不是因爲你,我的良波,又怎會被樑建成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