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趕回宗政恪身邊時,她已經洗漱妥當,換好了寢衣正漫步在軒敞朗闊的凝春堂正堂裡。
一扇扇繪製着水墨江海山巒的木製槅扇、一掛掛瑩潤生光琅琅相撞的珍珠簾子、一重重柔軟卻墜手的貢緞簾幕,相隔出數個房間。偌大的凝春堂正堂裡,除了那扇雕刻着古代仕女簪花圖的大門,竟找不到別的門。
宗政恪立在母親曾經揮毫潑墨過的書房裡,身周是三面及頂的書牆,頭頂是一顆足有嬰兒拳頭那麼大的夜光珠。柔和珠光灑落她身上,給她披上一層模糊光暈,連她的面目也恍惚起來。
這些書新舊交雜,舊書是母親曾經看過的;新書是母親帶到宗政家,後來這兒又補全了的。她大致一掃,驚訝發現,書架上大多都是史書、兵策等男人更感興趣的書,其餘則是詩詞書帖。閨中女兒家喜歡的那些話本、花樣子、脂粉香料書籍,竟一本也找不到。
但是家裡母親的遺物中,沒有一本史書兵策。前人的筆墨書帖佔大多數,話本也有不少,詩詞寥寥幾本。宗政恪忽然對母親好奇起來,想知道真正的她究竟是怎樣的女子——來的路上,徐氏還提過,母親有間兵器房。
徐氏通稟過後,推開畫着文房器物圖的槅扇走進書房,勸宗政恪道:“姑娘,連日趕路,今兒還是早些歇着吧。”
宗政恪慢慢翻閱手中書本,淡淡地唔了一聲兒。徐氏便知,她尚未有睡意,便不再勸。她打算喚人準備茶水湯食,備着要用。
整座凝春堂。單單侍候宗政恪起居的丫環,不論她帶來的人,只蕭家安排的就有二十四個之多。六個二等、八個三等,還有十個無等的丫頭子隨時聽候吩咐。空着的一等大丫環的位置,顯然是給宗政恪自己留出來的,蕭家這一點想得不可謂不周到。
徐氏見怪不怪,從前蕭聞櫻身邊的丫環。比現在還要多。整日啥事不幹。專門養着陪姑娘講笑話、玩遊戲解悶的丫頭就有好幾個。此外暢春園裡還特意養了一個女戲班子並一個雜耍班子,只給她一個人唱戲、只哄她一個人開心。這種待遇,只要是蕭家的嫡姑娘。都有。
徐氏便將那些如木雕泥塑一般立在廊間陰影裡的大小丫環都喚來,讓她們都回去歇着。蕭家的丫環們都受過嚴苛的訓練,聽命之後無聲行禮,按照等級高低有序退下。
明心明月、木魚念珠。瞧着這些丫環臉上幾乎分不出差別的恭順表情,忽然有一股涼氣從她們的後脊樑慢慢爬上。直入她們的大腦。不約而同地,她們渾身一哆嗦。這炎夏的夜晚,竟讓她們產生寒涼入骨之感。
等人都走光了,徐氏纔對四人嘆道:“別的話不多說。只希望幾位姑娘謹言慎行,不能讓任何人抓到錯處,給咱們姑娘帶來麻煩。明心你去廚房交待一下。讓送一壺清涼山雙鳳泉的泉水來,再上四碟點心。要好克化的。今兒我親自上夜,你們自去休息。”
四人都默默點頭,下意識便學了蕭家那些丫環無聲行禮,再按等級有序離開。只是她們的動作遠遠做不到如蕭家丫環一般的既整齊又優美,明心利落太過、明月跳脫太過,木魚太過恭謹、念珠卻還不夠柔順。
徐氏情不自禁又嘆了一口氣,忽然發現,姑娘身邊這幾位,僅從奴婢應謹守的禮節上,居然都能找出錯處。怎麼從前,就不覺得呢?
人比人,自然就會比出差距來。徐氏仔細一想,也就明白了。
涼風送爽,幽幽花香。徐氏坐在正堂門外大梧桐樹下的石椅之上,還沒來得及開始感慨,眼前黑影一閃,有個人無聲無息地站到了她面前。
張口欲喊,卻驚駭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叫不出聲,徐氏心生慘烈,直以爲又有人要對姑娘不利。她將心一橫,合身便向梧桐樹的樹身撞去。可惜,來人一縷輕風,輕描淡寫地將她定住。
徐氏瞪大雙眼,瞧着清如流水的夜色裡,眼前人俊美無儔的面容,很快就發現這位很是眼熟。他是誰?
不速之客低咳一聲,輕聲道:“徐姑姑勿惱,還請進屋給在下通稟一聲。你只說李懿來訪就是。”
這這這,這不是曾經在清淨琉璃庵門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無垢子仙師嗎?但是,他這一身貴氣逼人的俗家打扮,是怎麼回事?徐氏終於想起了這位面熟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誰。
“在下給姑姑解穴,您若不想給阿恪招來麻煩,就不要驚慌,更不要叫喊。”夜色下,這一襲紫衣的俊美少年,臉上浮現些許羞郝之色,解釋般地道,“我聽說阿恪到了,特意趕來見她。如有唐突,姑姑千萬莫怪罪。”
見徐氏點了頭,李懿才解了她的穴道。徐氏卻對李懿屈膝福身一禮,低聲道:“李少爺,已經夜了,實在深有不便。還請您明日白天再來訪。”
暢春院的護院按六個班次巡邏,雖然徐氏不知爲何李懿能避開護院,直接侵入到凝春堂來,但很快就有兩班護院巡視到此處,實在不宜見到他。如今情勢未明,徜若有什麼不利姑娘的流言傳出去,她難辭其咎。
李懿伸手搔搔臉蛋,知道徐氏顧忌什麼,笑盈盈地說:“你家姑娘可不喜歡別人替她做主。你放心,在下修爲不弱,即便是那位八品的護院統領也看不見在下半片衣角。”
這是執意不肯走了。徐氏沒辦法,只好急步往正堂走。但她還未上臺階,正堂的大門便自己開了,宗政恪的聲音慢悠悠傳出來:“進來吧。”
“誒!”李懿歡歡喜喜地應下,走到徐氏面前時,忽然停住腳,問她,“徐姑姑,您幫我瞧瞧,發冠可歪了?”
徐氏哭笑不得。這少年的眼睛放着懾人心魄的奪目亮光,直叫人不敢直視。她心間忽然微動,含笑道:“一點兒不歪。您的衣裳也沒有亂,一切都很妥當。”
李懿面孔微熱,從袖子裡掏出什麼東西塞給徐氏,訕訕道:“去見阿恪,當然要衣冠整齊,否則太失禮了。”
徐氏只笑,莫名的,對李懿的感觀有了好轉。等李懿深吸一口氣,快步走進正堂又掩上了門,她才低頭看自己手裡,竟是一個黃澄澄的大橙子,清香撲鼻,引人垂涎。仔細打量這也眼熟的果子,徐氏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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