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修慢慢走在紅石蟠龍大道上,大道的盡頭就是大興宮。
離開大齊帝國之後,他日夜兼程,總算在指定的期限之前趕回了東唐。
長安城一如既往地繁華,可惜再好,這裡也不是他的故鄉。
雖然給予了他最美好回憶的故國,也是他的恥辱之地。每每想起愛妻被狗皇帝強擄入宮爲妃,他就恨得心頭滴血——不血此恨,誓不爲人!
所以,他纔不顧一切後果地強行將武道修爲一路提升到了先天武尊。但,他終生將止步於一境,永遠也不可能再前進一步。
他不曾後悔,只是現在心底產生了幾分淡淡的遺憾。他的女兒和兒子,未來將註定去攀爬人生的一座又一座高峰。他卻沒有了站在孩子們身後,給予他們支持、爲他們護航的能力。
尤其是他的女兒,阿恪,小小年紀已經是先天武尊了,還得到了來自遠古先祖們的厚重恩賜。她的未來在哪裡,他根本不知道,也就無從談及如何去幫她護她。
希望,那個同樣是異人的李懿,阿恪她自己選定的這個人,能夠陪伴她一路走下去。不過,李懿他自己也要度過眼前這場大難關,纔能有以後。
懷着這樣複雜的心情,宗政修來到了大興宮。此時已經是深夜,柔和燈光點點,宛若星河灑落人間。他站在大興宮長龍般盤旋直上的臺階之前,仰面看向黑沉夜幕,也不知自己是否還有命能看到明天夜裡的星空。
東唐勤勉的皇帝陛下仍然伏案疾書,宗政修悄悄走進御書房,安靜地站在角落裡等待。他的這位救命恩人和主上,在他眼裡也是非常奇怪的人。
宗政修還記得,自己剛剛甦醒時,意識還昏沉不已。他聽見有一個聲音在問奇怪的問題:“你是誰?還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自己,他還能是誰?宗政修想說,卻說不出來。而後因劇烈的疼痛感而重新暈厥。再度醒來,他已經躺在了東唐皇宮的一間秘室牀榻之上。在這裡,他發誓向貞觀陛下效忠,之後得到了他想得到的那些東西。
在此之後。貞觀陛下再也沒有問過他是誰這樣的話。那時他恨不得自己重新投胎一次,又如何會去主動提起不堪的過去?
於是就這麼含糊下來,直到如今。宗政修除了完成貞觀陛下交託的一些任務,私底下也做了許多手腳。開始時還挺小心謹慎,後來發現貞觀陛下似乎根本不管他做了什麼。他的膽子也就越來越大。
那麼,今天,這是要清算總帳了嗎?宗政修忽然想起那天宗政恪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說這句話時,宗政恪將一個面目呆滯、身體僵硬的老者交給宗政諶,讓帶回天幸國去。
她說,這個老者就是去歲指使人刺殺祖父宗政謹、試圖搶奪天幸國宗政氏保存的先祖畫像的幕後黑手,是一位先天三境的武尊,如今已經甘願爲天幸國的這一支族人效力贖罪。
什麼甘願,宗政修一眼就看出。這名老者分明是被不知名手段控制住了。先天三境?他能發揮出先天一境的實力就不錯了。但這也夠了,對於天幸國的這支族人而言,一位先天初段的武尊也是了不起的強大存在。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話雖糙,但很在理。宗政修也早就做好了還帳的準備,此時等候命運的裁決,他的心情還算平靜淡定。
將近子時,貞觀陛下才放下毛筆,揉揉眼睛,站起身。宗政修便上前。躬身行禮:“下臣鐵面見過皇上,皇上金安。”
貞觀陛下手拈脣上修剪得漂亮整齊的鬍鬚,愉快地笑起來,扭臉吩咐身旁侍立的大太監:“去。讓御廚弄幾個小菜,再送一罈酒來。”
大太監應聲退下,貞觀陛下又看向宗政修,笑吟吟道:“親家,咱們來喝一杯,如何啊?”
宗政修閃電般擡起頭。看了貞觀陛下一眼,又飛快地垂下頭去。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他什麼都知道。倒也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宗政修坦然點頭:“下臣願陪陛下小酌幾杯。”
“誒,什麼小酌幾杯,男子漢大丈夫,要喝,當然就要喝個痛快才行啊!你不用拘束,咱們都快成親家了,可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貞觀陛下朗聲大笑,過來抓住宗政修的手臂,把他拉到案前,讓他坐下。
宗政修就真的坐了,與貞觀陛下面對面。他因聲帶受損,除非必要,否則絕不開口。貞觀陛下卻是個愛說話的人,便趁着酒菜還沒上來,嘮叨了幾句,發了幾句勞騷。
御廚時刻等候吩咐,很快就整治好了下酒菜,連同一罈美酒由那大太監送上來。大太監把所有宮人都帶走,再緊緊閉上了御書房的大門。
在宗政修先天武尊級別的感知裡,整座大興宮很快就陷入了精密的防護狀態裡。顯然貞觀陛下的這場小酒,不是那麼好喝的——要說什麼大事?
宗政修抱酒罈給貞觀陛下滿上,自己也斟了一杯,先一飲而盡,才道:“這麼些年,多謝陛下寬宏大量,容忍下臣的錯處,在下感激不盡!您是下臣的救命恩人,更是給予下臣報仇血恨資本和機會的人,下臣永誌不忘!陛下,祝您武運昌隆,東唐國泰民安、興盛強大!”
“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不要說,我也不想聽。”貞觀陛下喝一口酒,笑眯地擺手,“我救你時,可不知你是什麼來歷,有什麼深仇大恨。救人嘛,圖個自己心裡舒坦。這被人感激,總要好過讓人憎恨的。”
東唐國力蒸蒸日上,與貞觀陛下極富魅力的行事待人方式是脫不開干係的。不知有多少忠於原先幾位爭位者的臣子,最後被貞觀陛下所折服,心甘情願拋棄過去,爲他出力甚至效死。
宗政修心想,如果他是一個真正的東唐人,他也會成爲貞觀陛下最忠誠的臣子,願意爲了陛下的宏圖大業而肝腦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