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政茯露出恍惚笑意,卻笑不出聲。
她終於想起來了。
她不是宗政茯,她是羅善水。她奉主子之命,去到東海佛國,侍奉在宿慧尊者身邊時,尊者賜她法名爲明心,對她含笑說,上善若水,願淨水明心,永留善念,長獲福報!
這怎麼可能?有誰這一輩子心裡都只有善念,沒有一分一毫的惡念?不說別人,宿慧尊者她自己,手裡不也染了血?她若不恨意入骨,惡意滿懷,又如何會使出這張冠李戴之計?
苦澀一笑,明心仰望高臺,直直望進宗政恪看過來的眼裡。她知道,她恢復了記憶的事兒,一定瞞不過姑娘。可那又如何,她啞了,有口難言。
腳下是連綿向上的紅毯,紅毯的盡頭,一座高達十幾丈的宏偉銅製高臺幾入雲霄。這座高臺的基座是縮小了無數倍的始皇峰,高臺之上已經煙霧繚繞,遠眺可見,幾十位巫女正在奔走忙碌。
這就是主祭臺,圍繞它的還有四個分祭臺,設在四個不同的方向。一主四分五個高臺,取五行之意。四個分祭臺上,落坐着最尊貴的那些觀禮賓客,其餘次一等的賓客和拿到了特別邀請帖的那些人,則圍坐於五座高臺下方的坐席裡。
一切井然有序,氣氛莊嚴肅穆。四座分祭臺基本上坐滿了人,就連賓客大宴上都沒有露面的大盛帝國的使者也已經到了。而主祭臺上除了巫女們,主祭之人都還未到場。
明心若登上主祭臺,那她將是第一個到達之人。這也合情合理,因她身份地位最低,她當然要先到。
望着遙遠地方的那座高臺,明心遲遲不肯邁步。這些天的經歷,在她腦海裡飛速閃現。她不明白姑娘的真實用意,但知道,一旦她踏上這座高臺,陛下將面臨什麼。
這從,一路行來,多達七八次的刺殺就可見一斑。大秦的那些氏族門閥世家,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踏足主祭臺,凌駕於大秦貴女們之上。尤其是孟氏,因孟皇后之故,恐怕已將她視爲必殺而後快的對象。
可是,這也是主子的意思啊!他讓她以宗政三姑娘的身份登上高臺,造成一番既定事實,讓姑娘再無反悔餘地!她不傻,她都清楚。
明心咬緊牙關,爲了主子的宏偉大業,她什麼事情都願意去做!主子若能娶了姑娘,勢力必將再增。何況姑娘是主子的心頭至愛,必將受主子寵愛一輩子。
這有什麼不好?李懿不過是東唐不受寵的皇子,如何能與主子相比?明心對那個總是嬉皮笑臉沒正形的臨淄王,真是沒有半分好感。男人就應該如她的主子和她的兄長那樣,豪邁偉岸、頂天立地!
她心裡不屑,臉上不知不覺就帶出幾分情緒來。她的這點鄙夷,實在不合時宜,因爲落入了不知多少本就對她滿是惡意的人眼裡,令他們的怒火和憎惡之感倍加高漲。
而她停駐的時間也過長了一些,引發不少竊竊私議。司空大將軍低聲催促:“時辰不早了,三小姐,請吧!”
飛快地瞥了一眼鼎鼎大名的司空大將軍,明心知道他的師尊就是大武尊。她心裡很是羨慕又替兄長不平,如果兄長也能拜到大武尊門下,日後成就一定比司空大將軍更高。
想到這裡,她又轉頭,向羅孚望看了一眼。見他眼神深幽,內蘊幾分關切,不禁對他笑了笑。司空大將軍低咳一聲,她趕緊柔順地垂下頭,邁步踏上紅毯。
她的身旁,左邊是金龍衛的司空大將軍,右邊是鐵豹衛的羅大將軍。這等陣勢,就連白太后與孟皇后都不曾享受過。她心酸地想,即便當真死在此事中,她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更何況,她還曾與帝同乘御輦。雖然,那個在御輦裡的陛下,她自始至終也沒有看到過真容——有可能那只是個替身。
那就這樣吧,爲了陛下,儘自己最後一分力。明心瘦削脊背不由挺得更直,對死的無所畏懼甚至讓她敢於直視宗政恪,目光清冷,隱含挑釁。
見姑娘竟然把目光移開,她心裡油生幾分快感。只是這份快感並沒有維持多久,當她走到羣聚着大秦世族貴胄的地方時,變故突生。
兩邊觀禮者當中,接二連三有許多人一一離座,來到紅毯之上,面向主祭臺,跪倒在地。這些人只是伏首叩頭,一言不發,卻直接築起一道人牆,擋住了她的去路。
明心臉色微白,沒想到那些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他們居然當着天下賓客的面,使出這般不顧國體和皇上顏面的下作手段!
司空大將軍濃眉一皺,上前數步大聲道:“各位老大人這是何意?”
“二弟,慎言慎行!”一位老者又長身而起,橫睨司空相,沉聲道,“二弟,莫非忘了你姓司空?你若還是司空氏的子孫,就退下!”
司空大將軍臉色鐵青,老者是他嫡親的大哥,也是九大門閥之一司空氏的家主。他環視四周,下意識地將明心擋在身後。
“司空大將軍,讓末將來吧。”羅孚望低聲道。司空相長嘆一聲,只能讓開了位置,由羅孚望接手保護。
明心自然更信任自己的哥哥,便一言不發地緊跟在他身後,從人堆裡那一小條縫隙中緩緩穿過,繼續往前。
“妖女!好膽!”一位鬚髮皆白、華服高冠的老者忽然直起腰身,並指直斥明心,“不僅蠱惑皇帝,還誘惑我朝大將!”他雙手高舉,老淚縱橫,向天高呼,“皇天開眼啊!妖女作祟,大秦千秋萬載基業難保啊!”
有人起了頭,便有人接着狂呼痛斥、涕淚橫流。明心卻夷然不懼,緊緊地跟着如臨大敵的羅孚望,一步一步,慢慢往前面挪行。
進了祭禮大廣場,任何人都不能攜帶武器。記憶回來的同時,明心的武道修爲也在慢慢回覆,她自忖,這些老頭子不可能傷得到她。再說有兄長在身邊,就算她是真的弱女子,也沒有什麼好擔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