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走回戲樓,丁香連忙迎過去,將她帶到安王妃身邊的主位。
臺上的正戲已經開始,一花旦一小生正在對唱,身段唱腔俱是美妙,安王妃她們都看得入迷。
無雙坐下後,丁香立刻送上茶盞。無雙先喝了兩口茶潤了潤喉,這才笑道:“唱到哪兒了?”
“第二折。”安王妃目不轉睛地看着戲臺,隨口答道,“那鯉魚公主正跟上京趕考的書生孫公子訴說她的遭遇,希望孫公子能幫他往東海傳信,請她父王或者兄長來搭救。”
無雙不解,“都成精了,怎麼自己不去?”
安王妃嘆氣,“她被妖道拿住了,爲符咒所困,走不出那方寸之間。”
“哦。”無雙點頭,表示明白了。
臺上的小旦雖然年少,卻是花容月貌,且舞且唱,如泣如訴。那小生風流倜儻,一身正氣,聲音清亮,響遏行雲。
安王妃看得如癡如醉,忽又嘆道:“若是他二人在外頭的戲班,現在肯定成當紅名角了。”
“在王府有什麼不好?”無雙輕笑,“我們又不是那種喜歡糟蹋人的主子,更不會把他們送給人做小妾孌寵。他們只管唱戲,賞錢不會少,等年紀大了就放出去成家,生兒育女,豈不乾淨舒心?若有那想攀高枝的,只要確認是兩頭都願意,我們也不攔着。像我們小戲班裡的那些角兒,走出去也有不少人奉承,比那外頭戲班子裡的名角兒也不差。”
“那倒是。”安王妃點頭,“我們王府以前也有個小戲班,只是常常與府中清客有了首尾,又有幾人喜歡狐媚王爺和時常登門的貴客,真真是丟了我們王府的體面。母妃後來一心吃齋唸佛,嫌戲班子吵鬧,王爺孝順,就把班子散了。這些年清靜了許多,王爺組織文會時總覺得有些不足。我這些日子琢磨着,府裡還是要弄這麼一個小戲班,平日裡待客也便宜,就自己悶了,還可以讓他們排些新戲來唱了解悶。只把他們的院子安排得離母妃遠遠的,絕不吵着她便是。”
“嗯,不錯。”無雙贊成,“若是每逢節令或是宴客時再招外頭的戲班子進府,總是人多手雜,若是混進什麼不好的人,說不定就敗壞了王府的名聲,還是自己養一班小戲子比較放心,其實也花不了幾個錢。”
“是啊。”安王妃有些感慨,“養個戲班子,錢是小事……”
臺上的花旦和小生各自下去,準備着唱第三折,有幾個武生上來過場,看戲的賓客便鬆緩下來,有的起身去淨房,有的喝茶用點心,有的嚐嚐新上市的鮮果,說說笑笑的,很是高興。安王妃也不再注意戲臺,轉頭看向無雙,笑着說:“我看你一點也不擔心。”
無雙納悶,“擔心什麼?”
安王妃搖頭,“陳孺人的孩子沒了,你就不怕王爺和老王妃不待見你。”
“那有什麼可擔心的?從我進門那天起,就沒看到王爺和老王妃對陳氏有什麼特別關照,不過是派了兩個媽媽照應她的起居飲食,平日裡根本就沒去看過她。就這冷淡的態度,難道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無雙無所謂地笑,“我們王爺最重規矩,便是有了喜,也不能倚仗着胡作非爲。再說,她那孩子沒了,可與我半點關係也沒有。王爺和老王妃都命她在院子裡養胎,我連她立規矩都一概免了,她卻好好的屋裡不待,頂着大太陽跑出去,到水邊餵魚,結果忽啦巴的落了水,把孩子折騰沒了,你說怪誰呢?”
安王妃噗嗤一聲笑出來,“哎喲,若真是如此,那你們那個陳孺人還真是,讓人都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那不是自找的嘛,怪得誰來?”
“就是嘛。反正身正不怕影子邪,我是不怕別人說我賢不賢的。”無雙的脣角往上勾了勾,帶出一縷油鹽不進的無賴味道,看上去格外俏皮,“她自己出了錯,可怪不到我身上。”
安王妃輕輕拍了她一下,“罷喲,你堂堂親王正妃,跟一個小小的孺人置什麼氣?她那品級擺在那兒,又自己不當心,壞了王爺的子嗣,誰聽了都只能說她不對,有什麼道理怪到你這兒來?你不責罰她就已經寬宏大量了,要擱在我們王府,這樣的孺人立時三刻就要降爲沒品級的侍妾,甚或關進家廟裡,一輩子不見天日。”
“先讓她把身子養好再說吧,我也沒那麼心狠。”無雙笑着剝了一顆荔枝吃了。陳氏假孕也好,真孕也罷,她是根本就沒放在心上的。許多世家大族裡,庶長子往往會成爲亂家的禍根,可是擱在她這兒,卻絕對亂不了。如今陳氏折騰出一個陰謀來,多半是針對皇甫瀟的,卻也威脅不到她這兒來,她纔不會有什麼不痛快。
“你倒是心寬,比一般的大家千金要有氣度得多。”安王妃挺佩服她的,“要說起來,往前翻幾代,我們大燕也出過一個公主,生母並不是皇后,不過是個嬪,就養得刁蠻成性,霸道無禮,一成親就把附馬身邊的丫頭全都發落了,只許婆子小廝侍候,甚至連附馬兄弟侄子身邊稍有姿色的丫頭都要打發了,把附馬一家鬧得雞犬不寧,公公婆婆姑嫂妯娌全都避着她,附馬也遠着她,又不敢納妾,竟是當了半輩子的和尚,到老連個兒子都沒有,只得從兄弟那兒過繼了一個來承嗣,皇上疼公主,特旨加恩,允許嗣子襲爵,爲公主養老送終,這纔沒讓附馬斷根。直到現在,大家說起皇家公主來都是談虎色變,誰都不敢尚主,幸好幾代先帝都只有皇子,沒有公主,免了大家吃苦。”
“那個公主很蠢。”無雙笑眯眯,“我算不得大度,不過解決問題的方式有很多種,何必要選得罪所有人的那一種呢?說實話,我要求不高,只要過得快活就行,所以王爺身邊有多少女人,我是不在意的,只要不礙着我,別讓我不開心就行。”
安王妃一邊嘆氣一邊搖頭,“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樣的,可也是經過了這麼多年,碰得頭破血流之後纔想明白的。以前我婆婆一直管着家,給王爺往府裡擡人也是婆婆張羅,我不知氣過哭過多少回,面兒上還得裝出大度賢惠的端莊模樣。唉,後來生了兒子後,也就想通了,只要我的兒子好好地長大,娶媳婦,生孫子,我就心滿意足的,旁的都是鏡花水月,竟是想都不要去想的好。你上次進宮謝恩,我去求太后給新進府的兩個姑娘討個誥封,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賢惠?”
“可不是?”無雙輕笑,“我可沒那個度量。要擡人,要給品級,都他自己去辦,我是不會爲他辦的,不攔着就夠大度了。”
“你現在尚在新婚,自然有這心氣,本也沒錯。”安王妃笑着看向戲臺。第三折已經開場,換了一套武生服的英俊小生正在與阻路的強盜打鬥,那股英氣勃勃的瀟灑姿態很是動人,讓她看得很是專心。
整個下午,王府裡都沒出現什麼亂子,發生在船舫裡的命案沒讓任何客人知曉。戲唱到一半,就有賓客陸續告辭,根據重要程度,無雙和皇甫瀟或親自送出去,或安排屬官、管事去送。到了晚上,還有關係極近的幾家人留下,用了晚宴才走。
皆大歡喜。
一天下來,主子們都累得不行,紛紛回院子去歇息。下人們雖也疲憊不堪,但仍要撐着把重要的物件收到臨時指定的房間裡,鎖好門,派人看守着,這才各自回屋歇口氣。
夜幕低垂,精緻的宮燈全部點亮,將花團錦簇的王府渲染得如同天上宮闕。
無雙回到月華殿,更衣散發,去湯池泡了半晌,這才覺得累到渙散的三魂七魄慢慢聚攏過來。
以往如是她一人在此沐浴,就由寶音或是哈沁服侍,可今天趙媽媽有事要稟,就讓寶音她們守在門外,自己進去侍候。
看着無雙回了魂,眼睛裡有了精神,趙媽媽才低聲道:“國舅爺已經答應跟範大人回迎賓館住着,等使團回國,便跟着一起去龍城。”
“好。”無雙放了心。有迎親使團的親衛隊保護,安七變的安全是肯定沒問題的。她揉了揉溼漉漉的頭髮,愉快地笑道,“那幅字可給我收好了,明兒就叫人拿去裱好,掛在我書房裡。”
趙媽媽還沒回話,門口響起皇甫瀟的聲音,“誰的字?給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