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一響,村裡便已經開了鍋。鄉下人膽小,聽到槍聲便膽戰心驚。這些年兵荒馬亂,老百姓早就養成了聽到槍聲就跑的好習慣。好在喬雪是個能辦事的,幾句話穩住了局面,一手拿着大洋,另一手舉着手槍,這些鄉農便成了她的臨時部下。
喬雪出手很大方,一個人給兩塊大洋,只要乾點簡單活計。她這麼個絕代佳人出面,比男人更能得到認同。十幾個壯勞力大着膽子接受僱傭,按着她的只會來到響槍的地方。
人一走進去,便看到滿院的屍體和血漿。幾個人丟下手頭的鋤頭、棍棒轉頭就跑。留下的人看着寧立言和他的手槍兩腿也不住哆嗦,若不是他及時報出身份拿證件,說不定就有人要跪下高喊好漢饒命。
屍體被拖拽出去,那被寧立言打斷了四肢的年輕人則被捆得結實,放到門板上擡到外面。喬雪在旅行箱旁邊轉了轉,隨後又來到寧立言面前,
“復仇的感覺如何?看你的樣子,似乎已經恢復了理智。如果還是在警局時的凶神樣子,就算拿出證件,這些人也不會相信你是警官。”
“喬小姐說得對,我沒能控制住情緒,是我的錯。”前世做特工,控制情緒是基本技巧。何況自己和武雲珠其實也沒有太深的感情,兩人雖然相識相交一年多,但有武漢卿看着,沒有過多的往來。
再者寧立言自知自己要做的事情何等兇險,不想把武雲珠牽扯進這個漩渦,也有意保持距離,兩人的關係始終只是朋友,並沒有深入發展。本以爲有兩世爲人的經驗加上前世的訓練,於朋友的生死早可以做到淡然處之。
可是看到武雲珠躺在病牀上的樣子,外加那支未曾上膛的手槍,寧立言的理智防線還是崩坍了。
他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強,兩世爲人不代表毫無弱點,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這是他最大的短處。
在前世,王仁鏗就曾經在私下裡說過,寧立言若想真的繼承自己衣鉢,便要變得辣手無情六親不認。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表面強做無情,實際見不得友人愛人親人受委屈。
內部檔案裡幾次嚴重的警告處分,都和他這個脾氣有關。若是不能克服這個缺點,一旦被敵人掌握,便能讓他死於非命。
雖然前世自己被捕遇害跟這個弱點沒有直接關係,但寧立言也知,那不過是機緣巧合,自己性格里的缺點還沒來得及暴露,就已經身陷囹圄。否則便是過的了初一,也難逃十五。
像是今天,便是個很好的例子。自己因武雲珠的重傷而失控,在警局裡對三猴子和那個假冒的啞巴用刑時,便不自覺地用上了軍統的手段。如果王仁鏗他們查起來,也有些麻煩。方纔殺人的時候,更是拿出了前世練就的本領,一槍一命,彈不虛發。
這種殺人手段不是少爺秧子能練出來的,以喬雪的精細,只怕已經看出些端倪。若是被她看出來什麼,倒還無關緊要,如果是其他人……就很難說了。
他心中惟一慶幸的,就是自己在出發之前派人給老謝那邊送信,讓他在萬國橋那堵一下日本人,別讓他們來的太快。只要東洋人別注意到自己,事情就還好辦。只是將來這性格缺陷還會給自己帶來多少麻煩,現在還無法估計。
自己要做的事業不一定需要舞刀弄槍,但必須能夠瞞過別人耳目,不至於讓人懷疑。像今天這種事,絕不能隨便做。
再者在看到武雲珠傷勢的時候,自己的行爲便已經被情緒所控制而不是理智,對於個特工來說,這種情況有多危險他十分清楚。可是事到臨頭,他卻控制不住自己,這……真的是個致命的毛病。
喬雪這時說道:“三少,我要和你商量一件事。”
“喬小姐有話只管說。”
“眼下天津報業爲了找新聞無所不用,這麼大的案子他們肯定不會放過。等到採訪的時候,外面這幾個歹徒的性命,能不能算到我頭上?”
寧立言一愣,喬雪笑道:“我的喬雪偵探社在英租界雖然有名,華界裡知道的人不多。我想借這個機會,給自己做個宣傳。一個擊斃數名悍匪的女偵探,像不像一個從唐傳奇中走出的劍俠?天津人喜歡熱鬧,最愛時髦,我這女子偵探社做大了,肯定有人效仿。說不定過幾年,就沒人記得我是誰了。如果有擊斃悍匪這件事,人們對我的印象就不會淡忘,說不定將來還有人把我編成故事,把我塑造成貞德一樣的女英雄。”
果真如此麼?因爲殺了幾個人,憤怒的情緒漸漸平息,理智又迴歸大腦。寧立言不認爲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喬雪在試圖爲自己打圓場,幫着自己解決問題。
他搖頭道:“恐怕不行,打死這幾個人的槍眼和打傷那個頭目的一樣,那個人我要交給日本憲兵隊,一驗傷就瞞不住了。那個匪首可不會替你打掩護。”
喬雪微微一笑:“驗傷的問題我解決,只要三少配合我就好。你就說你充當了誘餌,吸引了匪徒的注意力,擊斃這些匪徒的事都是我做的。我就像西部片的主人公一樣,砰砰砰!把這些惡棍全都擊斃了。”
喬雪很俏皮地把手比劃成了手槍形狀,作勢朝空氣射擊。
寧立言道:“喬小姐只爲了這個噱頭,值得麼?”
“當然。”喬雪很認真地說道:“湯四小姐被綁架的案子,你是知道的。最早他們找的是我,我雖然鄙夷湯家的爲人,但是看在那個孩子份上答應出面。結果湯家的五少爺,居然給我的咖啡裡放麻醉劑。”
寧立言也想起,之前湯巧珍對自己說過的。本來湯家已經請了美女偵探喬雪出面查案,就因爲湯佐恩覬覦喬雪美貌,想要給她下藥。結果弄巧成拙被喬雪當面戳穿,即便湯家拿了金條賠禮道歉,喬雪也不肯再幫忙。
“現在租界裡像湯佐恩那樣討厭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不懂得尊重女性,也不懂得社交禮儀。一見到我,就會像螞蟻見到蜜糖一樣包圍上來,實在讓人厭惡。可是我喜歡應酬,喜歡聚會,讓我待在家裡足不出戶,那還不如要我的命。”
“所以喬小姐想要用這個辦法,把那些討厭鬼嚇跑?”
喬雪點頭道:“沒錯!那羣欺軟怕硬的人,跟這些強盜沒有多少區別。他們需要的是小鳥依人百依百順的傳統淑女,而不喜歡一個跟他們平起平坐,甚至比他們更出色的新女性。如果知道我是個能殺人的牛仔,就不會再來糾纏我。甚至我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嚇跑他們。我可以參加舞會,又不用受人糾纏,這個交易,你做不做?”
“喬小姐都這麼說了,我還有得選麼?”寧立言也笑了笑,心裡卻連半個字都不信。
她是在幫自己打掩護,用這個當說辭,可瞞不過自己。自己想到的事,她說不定也想到了,但是她有什麼必要給自己幫忙?一個偵探,也不應該參與這些。恐怕和自己一樣,在偵探的表面之下,她還有不爲人知的身份……
幾個村民的驚叫打斷了寧立言的思索,他暫時放棄對喬雪身份的探究,快步走向房間。這時已經有村民連滾帶爬地向外跑,一邊跑一邊道:“錢我不要了,你們自己弄吧,我不幹了!”
房間內,按着寧立言的指示已經挖開了一個半米多深的大坑,在坑裡,白骨、腐屍隱約可見。濃烈的臭氣撲面而來,即便是爲了大洋堅持留下的男子,也已經失去了挖掘的氣力,站在那裡不停的顫抖。
二十分鐘以後。
特四區的自行車巡警陸續到來。尋找日本人的工作屬於整個天津警察局而不是特三區,特四區同樣接到了李俊清的命令。
因此一聽寧立言的名字,就立刻趕過來。當他們來到時,就之見寧立言拿着鐵杴站在坑裡揮汗如雨,喬雪以手掩鼻站在坑邊,那些村民不是嚇的面無人色,就是吐的不成樣子。
累累白骨,展現在面前。而兩具未曾徹底腐爛的屍體,也在那裡。
從審問三猴子的時候寧立言便知道,這處民宅既是這夥歹徒最後的藏身地,也是他們一個秘密埋屍點。他們平日居住和殺人的地方,與喬雪的作圖高度吻合,如果不是發生意外,按着繪圖盤查很快也能鎖定到人,但是發現不了屍體。
那片區域人煙稠密,死屍埋在那臭氣熏天,沒幾天就會犯案。原本想着把死屍送到亂葬崗,又擔心被掩骨會的人看出破綻。最後便選定了這處小村莊租賃的房屋,作爲埋屍地。
類似的地方一共有兩處,都是比較荒涼偏僻的所在,而且人際關係冷淡,鄰里互不關心,衛生條件也差勁。濃烈的臭氣便靠着深埋加上這裡本就縈繞的臭味壓抑住,除了外面那些看家狗,沒什麼生物能感覺到這裡的不同尋常。
不過另一處埋屍的地方房間太少,住不開那麼多人,所以寧立言才直接撲到這裡。
帶隊的騎警隊長連忙命令着下屬過去幫忙,又指着村民道:“讓寧三少爺幹活,你們是幹嘛的?村裡住着殺人犯,還埋着這些死屍,我看你們就是窩主!一會全跟我回所裡!挨個過堂,誰也別想好!”
寧立言擡頭看了那個隊長一眼,“別光站那喊,留神進一嘴土。下來一塊刨,要不跟上頭點數也行。看看他們到底殺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