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立言臉上神色從容,心裡卻在罵娘。指尖上微微的麻木感,證明着自己的謹慎是何等必要。這幫該死的洋鬼子,不知道從哪搞了這麼強威力的麻藥。未曾直接接觸皮膚,尚且有這等藥力,要是直接摸上去,此時一準人事不省。如果自作聰明的把注意力都放在咖啡上,這時便成了洋人的笑柄。
露絲雅臉上不怒反笑,輕輕拍手道:“我們的冰美人帶來的,果然是一個勇敢的紳士,一個膽大妄爲又機智靈活的小夥子。像你這樣的人,在英租界註定受歡迎。下週在法租界有一場畫展,畫家是一位富有而且美麗的姑娘,如果閣下有興趣……”
寧立言笑道:“那位美麗的畫家對我的吸引力遠不如咖啡館。我有話直說,現在對我而言,最想要做的,是一個在這裡喝咖啡的資格。我知道,這件事不容易辦,但是肯定有辦法,希望得到您的指點。”
“寧先生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露絲雅的眼神中充滿疑惑。
寧立言以坦率的目光,迎上對方的眼神。雙方對視了約莫十秒,寧立言才緩慢開口:“沒錯。我對於這裡的鼎鼎大名早有耳聞。我的身份您想必已經知道了。不管是作爲商人,還是底層秩序的維護者,我都需要足夠的情報。而你們,也需要我的人脈,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合作。”
“合作?”露絲雅微微一笑,“寧先生應該知道,這座城市的地下社會是何等的複雜混亂,曾經有許多人試圖將他們整合,但是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
“這並不能證明什麼。其他人的失敗,並不能證明我也不會成功,這是兩回事。”
“即便如此,我們也未必需要您這樣的合作者。要知道,我們咖啡館裡,已經有一箇中國人了。而我們的董事並不希望中國人的數量超出必要。”
“我想持這種觀點的,必是那些腦子還停留在義和團時期的老頑固,您這樣美貌而又充滿智慧的貴婦,必不會有這種偏見。這裡是中國人的地方,和我們合作是大勢所趨。”
露絲雅想了想,又搖頭道:“寧先生沒必要如此執着。冰美人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她加入我們之後,就從沒讓我們失望過。你既然是她領來的朋友,就是我們的夥伴。你不需要任何身份,只要和她一起來就可以在我這裡喝咖啡。她在這裡擁有專屬座位,你的開銷可以算在她賬上,也可以用她的座位招待客人,這都是制度允許之內的事。你是她第一個領到這裡的男性友人,這個面子她肯定會給你的。”
“話雖然如此,但是中國男人總是希望靠自己的力量獲取一切。而且我和喬小姐只是普通朋友,不該過於叨饒,還是應該自己想辦法解決。我喜歡夫人這裡的佈置和環境,想要有空時就來喝杯咖啡,不知道夫人是否歡迎。”
寧立言指尖上的酥麻越來越厲害,暗自佩服對方用藥手段高明,也驚懼於對方出手的的猛烈。見面就來這麼手下馬威,未來的相處,自己也要小心謹慎。
“我們的冷美人沒有說謊?”露絲雅做出驚訝的神色,“真難以想象,她難道是貞德一般的聖女,又或者是年少時一時糊塗,發下過什麼守貞誓言?否則我實在無法理解,寧先生這樣的少年才俊,她爲什麼只願意和你做普通朋友。”
“因爲我們認識只有不到三天時間。”
“不,那不是問題。上帝可以在七天時間內製造世界,男人女人之間,三天足夠讓彼此把對方愛的死去活來。即使你們之間只是普通朋友也沒關係,我相信我的客人裡,會有人很快就愛上寧先生,願意與您分享她的位置。”
“與這相比,我還是更願意有一個屬於自己的位置。”寧立言寸步不讓。第一次見面,絕對不能讓這樣的女人小看,否則將來就沒法得到她的重視。
露絲雅臉上雖然帶着笑,但是寧立言已經能感覺到,她目光裡隱藏的鋒芒。“寧先生的固執遠遠超出我的想象。既然如此,就請原諒我的冒犯。任何一個試圖加入的人,都將接受考覈。這和交情無關,只不過是規則。希望你能理解。”
“當然。”
“那麼接下來,我請寧先生回答我一些問題,但是請你注意,千萬不要撒謊。我和我的合作者最擅長的事,就是找到調皮的說謊者,然後懲罰他。相信我,那個過程絕對不會讓人感道舒適,請你千萬不要嘗試。”
“理所當然。”
“很好,那麼我們進入第一個問題,寧先生現在爲誰工作?”
“爲天津警察局以及我自己。”寧立言語氣堅決,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有任何含糊閃爍,否則便是自絕性命。
“第二個問題,你是個愛國者麼?”
“我是個愛國的商人。”
“這兩者有區別麼?”
“愛國者無所吝惜,商人將本求利。”
“第三個問題,你希望咖啡館爲你作什麼,你又能爲我們提供什麼?”
“我說過了,我只是喜歡這裡的環境,想要來這裡坐一坐,順帶探聽一下消息,給自己增加見識。至於我能提供的……不算多,但是絕對是你們需要的。比如天津地下社會的幫助。”
“寧先生何以認爲,我們會需要這些?恕我直言,天津城地下社會的成員,就如同陰溝的老鼠,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多影響。即便他們幫助我們,又做成什麼?”
“您說的這些老鼠,遍佈於天津的大街小巷,各個飯店、酒樓、澡堂、旅社以及車站碼頭。他們就是一羣如影隨形的密探,他們如果想找一個人,對方絕對難以擺脫。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成事或許不足,但敗事絕對有餘。”
“你在威脅我?”
“不,我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這個國家已經發生了變化,你們的思路不應該還停留在庚子年。現在是一個合作的時代,你需要我們,我們也需要你們。大家精誠合作,便能賺大錢。大家都是商人,說到底都是爲了錢財而奔波,和我合作,我可以幫你們發財,當然,也是爲了幫我自己發財。”
露絲雅端詳着寧立言,“對於寧先生的提問環節,就此結束。至於你是否能夠獲得資格,需要其他董事共同會商,才能達成最終意見。我只是這家咖啡館的股東之一,不能一手遮天,請你諒解。”
“夫人太客氣了,我們和日本人不同,從沒有強人所難的惡習。”
露絲雅一笑,“寧先生是否可以獲得咖啡館會員的資格,我無法預料。但是眼下,你有個成爲我朋友的機會,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把握?”
“寧某榮幸之至。”
露絲雅看着寧立言道:“我想請寧先生提供巖倉失蹤事件的整個過程,包括那些綁匪的抓捕。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怎麼?這種刑事案件夫人也有興趣?”
“這件事關係到一名客戶的性命,我當然要弄清楚原委。另外,我從小就是個故事愛好者,我給這裡定的規矩就是,第一次來喝咖啡的人,都要給我講個故事,如果故事精彩,纔有可能成爲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寧某獻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