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如山的客船停泊在那裡,不同膚色、國籍的旅客肩扛、手提、拖拽着大小行李,排成一字長蛇陣,蜿蜒着等待接受檢查登船,離開腳下這座美麗的城市,前往大不列顛本土。
玉蘭花和劉婉兮站在隊伍最尾端,望着眼前黑壓壓的人羣,眼神中都帶了幾分惶恐不安。
前段時間因爲劉黑七的壓力,幾個與寧立言有關係的女人都住在寧家別墅裡避免受害。這次的事件可以看作個資格認證,凡是住進來的都證明和寧立言的關係不是朋友那麼簡單。其中既有唐珞伊、陳夢寒這種已經有了夫妻之實的,也有武雲珠、湯巧珍這種並未突破那一步但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只有這兩人算是例外。
喬雪顯然也對這兩個人的存在充滿牴觸,不等那張船票到期,就又託關係在這艘太古公司的客輪上找到兩個位置,讓兩人提前離開天津。表面上喬雪理由非常充分,寧立言眼下面臨着危險,留下她們也未必能保護其周全。心中真實想法自然是送走瘟神免生差錯,尤其玉蘭花這個周身上下散發着媚態的女子,多留一天便多一份危險。
玉蘭花看寧立言的眼神很是複雜,說不上是怨還是不甘。對於這種眼神寧立言前世已經看的多了,早就修煉到刀槍不入的地步,倒是不至於因此就心軟把人留下。當然一旁有喬雪虎視眈眈,他想要留人也未必辦得成。
劉婉兮則直接拉着寧立言的胳膊喊着表舅,依依不捨的模樣像個沒長大的孩子,讓身爲同學的湯巧珍很是無奈。
這也不奇怪,在寧家這段時間,楊敏、喬雪等人對她都很照顧。即便是喬雪也只是防着玉蘭花,對這麼個小丫頭沒有惡意。寧家寬鬆自由的氣氛,以及寧立言的性情,讓她感覺生活充滿光明,比起原本的家庭更有家的感覺,自然就捨不得走。
寧立言笑道:“你這個樣子倒是怪招人稀罕的,可是人在海外,只可愛是不行的。一定要學着剛強起來,否則就會被人欺負。在外面處處小心,把我教你的東西都記住,誰敢打你的主意就揍他,別怕惹事。我託了人保護你,但是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的明白麼?”
“我知道……我也不是個小孩子了,可我就是捨不得表舅。”
“那等你將來學業有成,可以回國來看我啊。再說表舅不在你身邊,不是還有四姨照顧你麼,不會孤單的。一切好自爲之,如果有什麼麻煩就給我發電報,我會幫你的。”
人羣向前,劉婉兮也只好拎着行李向前走。玉蘭花看看寧立言想說什麼,但最終忍住沒有開口。而是拉着劉婉兮的胳膊向船上走去。她終究不是個糊塗人,知道這一次上船多半後會無期,但是留下來也不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如果從功利角度上,這個結局對她來說算是最爲有利。坐擁幾十根金條,又能夠前往海外避開本土刀兵,怎麼看也不是個賠錢買賣。只不過玉蘭花心裡總是有着一種說不出的遺憾,自己曾經無比接近過一座金山,但最終還是與它失之交臂,這或許就是命數吧。
“這一大一小長得都夠俊啊。若是我沒猜錯,這就是劉運盛的小老婆和他的閨女吧?劉運盛本人被孫永勤的人幹了,兒子被公審槍斃,女人也被趕出了家門,小老婆和女兒下落不明,沒想到居然落到立言手裡。看她們的模樣不錯,就算不能弄進門,養在外面當外宅也好,怎麼就能忍心送到英國去?人到了海外就控制不住,你花錢賠人情,將來她們嫁給洋鬼子,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圖什麼?”
小日向如同幽靈一般出現在寧立言身後,臉上堆滿笑容,與寧立言如同老友重逢一般親熱。寧立言也是滿臉驚喜地握着他的手,“原來是老兄。你是幾時回的天津,我怎麼一點消息都沒聽到?否則的話兄弟一定設酒給你接風洗塵,與你好好喝幾杯。”
“酒幾時喝都行,這人要是走了可就回不來了。她們還沒上船,現在叫住還來得及!”
喬雪哼了一聲,聲音裡帶着冰茬:“他敢!這兩個女人是我打發走的,誰敢把她們留下,別怪我不客氣!唐珞伊那件事還沒個交待呢,還想往家裡帶人,當我是好欺負的麼?”
寧立言連忙朝喬雪陪笑臉,又對小日向表示無奈:“你也看見了,我在外頭怎麼橫都行,可是一看到這小姑奶奶立刻橫不起來。這叫一物降一物,我是真惹不起他,老哥就別給我惹麻煩了。”
他嘴裡打着哈哈,身子擋在小日向前面。太古碼頭是寧立言的地盤,混混打手都聽他調遣。而且太古船行財大氣粗,爲了防止乘客踩踏或是強行登船等事件發生,從警務處調了八個錫克巡捕站崗。小日向如果在這和寧立言衝突肯定不佔便宜。
小日向並沒有強行挽留誰的意思,而是打了個哈哈:“沒想到立言老弟居然這麼怕喬小姐,當初在青縣和唐大夫辦喜事的時候,膽子可不是這麼小啊。”
“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候人在外地,身邊沒人看管,說幾句大話,或是做一些過頭的事,都沒什麼要緊。現在人就在眼前,光棍不吃眼前虧。”
小日向冷笑一聲:“立言倒是個通透人,不過你這隻怕不是不吃眼前虧的事,而是什麼虧都不吃。你在青縣結婚的時候,喝你喜酒那幫人,現在就剩下我和我那兩個兄弟了。其他人都被東北軍砍了腦袋一個沒留下,滄縣的劉運盛和雷英父子也被孫永勤的人給滅了。這娘倆一走人,滄縣那邊的事就只有三弟外加唐大夫,你想怎麼說就能怎麼說,誰也沒法說你錯。”
“她們走不走都沒人能說我的錯。上有天下有地舉頭三尺有神明,誰還能睜眼說瞎話?再說也犯不上啊。那都是明擺着的事,雷英殺武漢卿於先,孫永勤給自己的夥伴報仇在後,這都事有事在。再說這事溼裡沒我幹裡沒我,我犯得上說瞎話麼?”
喬雪看了一眼小日向:“你是給滄縣的死人來報仇的?”
“喬小姐有所不知,在滄縣事件裡喪命的雷家父子在遇害之前和我們滿鐵公司已經達成合作關係,作爲盟友我們有義務對他們的生命安全負責。再者,因爲他們的死,導致我們之間合作被迫中止公司的損失非常嚴重。作爲公司在天津的負責人,我有義務調查事實真相,這是我的工作職責不能推脫。”
小日向臉上依舊滿含笑容,但是言語裡暗藏着鋒芒。他剛來天津的時候便有興中公司經理的名銜,但是其基本盤乃是那幾萬土匪以及普安協會的青洪幫大聯盟,興中公司的身份滿鐵那邊的關係都不過是爲了申領經費需要,並沒有開展實際工作。這時他以這個身份與寧立言交涉,就分明是故意找茬。
這幾天時間小日向秘密往來於憲兵隊、警察署以及一部分普安協會成員宅邸,顯然是在對劉黑七事件進行調查。劉黑七與紅色武裝聯合的證據已經由總領事呈交上憲,小日向也很難推翻。因此在劉黑七的問題上,寧立言不管有多少錯處只要站穩了反共的立場,小日向就拿他沒辦法。是以只能用滄縣事件向寧立言發難。
陳瘸子、崔老亮被消滅乃是東北軍所爲,而且這股武裝本身就是土匪,被政府軍隊圍剿乃是情理中事。小日向即使懷疑寧立言也抓不到多少實際證據,滄縣這件事裡牽扯到了孫永勤的部隊,性質就非常嚴重。
日本人熱河駐軍視孫永勤部隊爲眼中釘,而且在得知孫部有紅色背景後更是加大了打擊力度。隨着滄縣事件發生,這支部隊獲得了囤積於滄縣城內的武器彈藥以及部分糧食支持,聲勢重又壯大。加上李信突然死在天津,熱河方面一時沒有合適的漢奸代理人統帥軍隊,想要剿滅這支武裝就越發困難。
根據喬雪從白鯨得到的情報,日本人已經有借興亞挺進軍對付孫永勤的打算,只是事情還沒有定論。小日向既有滿鐵身份又是興亞挺進軍負責人,追查孫永勤的事倒是天經地義。
小日向在英租界的勢力不能和寧立言頡頏,如果翻臉其只能退卻。可是寧立言朝喬雪一擺手:“老哥是自己人,不能這樣說話,免得壞了我們幫門裡的義氣。人家說的沒錯,當此官行此禮,上面讓他查他有什麼辦法?該怎麼問怎麼問,我心裡沒鬼不怕人盤查。”
“還是三弟能諒解我的苦衷。咱們哥們交情沒得說,可是這事我總得跟上頭有個交待。要不這樣我去三弟家裡坐會,你跟我說說那事怎麼樣?”
“這不太好。到我的家裡說,難免落人口實,將來鬧大了對老哥不利。要談也是去日租界談比較好,乾脆就去咱們普安的辦事處,再找幾個書記員記錄。兄弟我也是吃公門飯的,對這套程序最是熟悉,咱們公事公辦對上對下都好說話。”
小日向點點頭:“既然三弟是行家,那就按你的意思辦,正好我有車,你坐我的車走。另外我派人去接唐大夫,她還沒去過普安呢,正好到那去看看,再說她也該謝我這個大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