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一片漆黑,鬆軟舒適的席夢思牀墊上兩個人緊緊交纏一處,密不可分。房間裡除去悠長均勻的呼吸聲再沒有其他聲音,似乎已經在美酒和小別重逢的雙重作用下陷入沉睡。
但若是有人在此時忽然闖進來點亮電燈就會發現,這對男女的眼神都格外清澈,沒有半點睡意。
兩人雖然口中不發一聲,彼此的手都沒有閒着,通過手指在對方身體上敲擊摩斯密碼的方式進行交談。
這套電碼寧立言前世在軍統受訓時就學習過,這一世又特意向喬雪“請教”,隨後又把它教給了與自己有肌膚之親的女孩。包括湯巧珍在內,也對這套電碼掌握得異常熟練。
在情報領域保密往往就等於保命,很多時候哪怕看上去安全的環境也不能放心交談,寧立言固然猜不出小日向在房間裡安放了竊聽器,但這裡終歸是日本人經營已久的地方,總是小心無大錯。平日裡辛苦訓練,在今天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固然這個教學過程及方式讓喬雪頗爲不滿,但是也知道寧立言所說的乃是客觀事實,從全局出發只好咬牙忍受。現在兩人這種交談方式若是讓喬雪看到,少不得又要生悶氣。
“小日向的事情到底怎麼辦?他是出了個難題給你,不管你做不做都會有麻煩。”
“別擔心我有辦法。”
雖然只有短短七個字,但是對唐珞伊來說就已經足夠了。她照顧了華子傑好幾年,不管什麼麻煩都得設法爲他解決早已身心俱疲。如今得到這麼個成熟穩重如同神明般無所不能男人的照顧正是心中最大期望,縱然得不到名分也心滿意足。
再者從一個情人的角度,寧立言堪稱完美,乃至於每次分別都讓唐珞伊戀戀不捨,既後悔兩人相識太晚,又遺憾分別太快。
即使不考慮爲了避免男人騷擾而刻意維持的冷漠,唐珞伊本身也是個心高氣傲的挑剔脾性,能被她看入眼的男人不多,佩服的就更少。如今無論身心,都已經淪陷於身邊這個男人,無論他將來走上哪條路,自己都離不開他。
唐珞伊很清楚今天看上去乃是一場久別重逢的聚會,實際上處處兇險,一旦出現意外,自己的清白和生命都有危險。但是隻要和寧立言在一起,這個世界上便沒有什麼地方能讓她感到害怕。
不管是在那些綠林女匪面前說謊,還是應付小日向的盤問,她都能從容應付。不是因爲她聰明或是有這方面的天賦,只是出於對寧立言的絕對信任,相信有他在身邊自己就不會遇到不測。乃至主動配和寧立言演戲假裝生氣吃醋,也是出於彼此之間的默契,而不是事先編練好的臺本。
孫永勤的問題也是一樣。她是個聰明的女孩,一聽就聽出小日向這個要求所包藏的禍心。如果寧立言真的坑了孫永勤,就等於和布爾什維克決裂,從假合作變成了真投降。小日向也可以此爲拿捏,要求寧立言放棄現在的態度,對日本無條件效忠,否則就不再對他進行庇護。
以日本人的脾氣,如果真被其拿捏住,他們只會逐步蠶食寧立言的權力、財富乃至家人。到時候便是想要過太平日子都不可得。
即便不考慮這些,只從做人的良知角度上,自己的愛人也不能真去給日本人賣命。他若是當了漢奸,自己……又該怎麼辦?
但是以小日向的爲人和手段,肯定也會有辦法防範寧立言通風報信,甚至這件事本身就可能是陷阱,就等着寧立言通風報信然後好抓現行。不能相信日本人的品行,更不能期待他們懂得何爲“義氣”。在青縣的那份交情只是大家互相利用的籌碼,無法影響小日向決斷。通共又是日本人的紅線所在,如果這件事上被抓把柄,神仙都沒辦法。
唐珞伊承認自己想不出破解之術,但是她一點也不擔心,身邊的男人說了有辦法就一定有辦法。房間一片漆黑彼此看不清對方的面孔,唐珞伊在腦海裡想象着寧立言此時的眼神,一定是沉着冷靜毫無驚慌,就像是羽扇輕搖的諸葛亮。小日向那點本事充其量也就是個曹操或者司馬懿,在臺上只能給諸葛亮做陪襯,自己的愛人就是這麼厲害。。
如果不是顧慮着自己現在正在裝睡,外加上身體過於疲勞,她真想再向寧立言挑釁一次。楊敏肚子裡那個孩子是要送給宋麗珠的,自己若是在此時懷上,他一定會對自己更在意。
她也知道要想說話等回了英租界有的是機會,沒必要在這裡談。可是和寧立言在一起的時間寶貴,她捨不得浪費在睡眠上。纖長的手指在寧立言身上起舞,既是說話也是故意在逗他。
“鬼子的情報人員會不會把你和孫永勤的來往打探出來?”
“這是小日向的第二個陷阱。”寧立言同樣享受這種交談或者說逗弄,畢竟能讓這位出身良好又美貌過人的女醫生傾心,本就是一件足以自豪之事。
再說人前始終保持高冷氣質的女子,如此主動熱情帶着幾分邀寵味道的私密交談,更是讓他莫名興奮。和唐珞伊一樣,他也沒有絲毫睡意,耐心地爲她講解。
在家裡除了喬雪以外,其他女子包括楊敏在內,都對寧立言有一種崇拜。尤其是他算計別人,或是看破別人奸計時,能收穫無數發自內心的崇拜目光。可問題是那些女孩和唐珞伊不能比。
畢竟唐珞伊本身就有些驕傲,再加上刻意與人拉開距離,對誰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態。這樣的女孩對自己崇拜,最容易讓人產生成就感,或者按喬雪的話講:骨頭輕。
“小日向這是個連環計,一件事包藏兩個陷阱。我向孫永勤揭露真相會暴露,相信他的話也會。他故意不說情報員身份,只說是高級軍官,這就是爲了跟我玩心理戰。”
寧立言相信,以孫永勤那種擴軍方式以及日本人的情報能力,在孫的部隊裡摻沙子不是難事。乃至知道孫永勤現在駐地也可能是事實,可要說能做到高級軍官沒那麼容易。
即便孫永勤不會任人唯親,但是高級軍官也不是那麼好當的。要想把一個特工推到那種位置必然要付出大量的代價,這個代價日本人即便拿得出也要考慮是否值得。
說到底孫永勤的部隊戰鬥力尚不及於學忠的東北軍,寬城大捷這種規模的勝利,遠不足以影響中日在華北的力量對比。一旦日軍下定決心武裝侵華,孫部就算全部打光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而且孫部以東北軍防地爲後方,日軍知道位置也沒有多少意義,最多派空軍丟幾枚炸彈傷不了根本。孫永勤軍中沒有電臺,傳遞軍令全靠騎兵。這種模式固然讓指揮變得困難,可是對情報員來說,也很難把自己打探的消息及時送回後方。情報員能發揮的作用受到嚴重影響。
日本人不會在孫永勤這邊花那麼大的本錢,固然會派人,但多半也就是外圍成員,當個基層軍官就是極限,高級軍官之說純屬信口開河。如果真如小日向所說,日本的特務已經成爲孫部高級軍官,滄縣的事早就暴露了,又怎會被自己騙過?
這就是一個鉤子,目的是誘騙孫永勤清查間諜自亂陣腳。寧立言前世經歷過這種事,自己一方得知組織內有敵方間諜又不知道具體是誰,只能全方面排查。可是這種事一旦開頭很難及時停止,往往是爲了抓住房間裡的老鼠結果拆了半套房子,抓住特務的同時更多的無辜也被錯抓乃至錯殺。最後造成的損失遠比幾個間諜破壞更爲嚴重。
部隊處境越是不利,抓特務就越是積極,無辜者受害也就越嚴重。一旦開始全軍範圍內的特務排查,悲劇就無可逆轉。
小日向這個計謀堪稱陰毒,對於孫永勤這種部隊來說,若是這麼折騰上一次不用人打自己就多半就要潰散。
寧立言之所以可以看破其中機關,除去其前世有過相關教訓,自己也設計計劃時也偏於“陰毒”的因素之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心態的超然。有前世記憶的他明確記得,孫永勤的部隊時間不多了。
即便是這一世有了自己的幫助,讓他們的處境比前世強出許多,力量上的懸殊差距還是逆轉不了。而他們選擇的又是一條以弱敵強道路,不管當下這支人馬何等紅火,未來的命運都已經註定。
註定要失敗乃至覆沒,比起排查內部特工還是多維持一段生存更重要,用這個態度考慮問題,小日向的計謀自然無功。這其中一些細節自然不能對唐珞伊說起,只是粗略的講講小日向這條計謀的歹毒以及自己的應對。
感受着男子那有力的手指在皮膚上戳動,唐珞伊只覺得陣陣心神盪漾,幾次差點翻譯錯了內容。至於這種應對手段的對錯,孫永勤部隊的前途,唐珞伊壓根就不在乎也就無所謂了。她報復似的在寧立言的胸膛上戳着:“我不喜歡小日向看我的眼神,總感覺是要把我吃下去。”
“我也不喜歡,你放心,這眼神你看不了幾天,很快就讓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