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寧立言對大多數日本人以及甘粕正彥本人心性的瞭解,從一開始就確定自己和甘粕沒法和平相處,早晚要大打出手。打發劉光海南下,便是爲了翻臉做準備。
本地的幫會不以打鬥見長,而且本鄉本土守家待地,有九六家室親屬負擔,做事難免束手束腳。本地幫會的優勢在於蒐集情報把持航路,外加用軟刀子扎人,以各種小手段讓對手難受。到了殺人玩命的時侯,還是得用外地人。
退一步講,即便寧立言手下有徐恩和和他幾個徒弟,還可以靠着大筆錢財僱傭能殺善戰的亡命徒,他也不希望自己和日本人直接白刃搏殺。拉南方的青幫下水,自然是最理想的結果。
上海的江湖規矩和天津不同,動刀動槍殘害性命都不算稀罕。與天津青幫相比,上海的幫會成員更有攻擊性,各路大佬手下都有幾個身手高明的好漢。這名叫葉不凡的男子固然以賭技聞名,可是從他施展千術別人難以發現以及彈射綠豆的手法判斷,一身功夫也不會差勁。與他同來的人想必也都身懷絕技,不是普通幫會癟三可比。
固然寧立言不相信這個世界存在單丁敵百的劍俠,可是有這麼幾個高手幫忙總是好事。杜大亨派來的自然是精明強幹且絕對可靠的手下,不用擔心他們反水叛變。
這位上海灘大聞人的手段寧立言略有所知,一個水果店學徒能成爲“上海教父”絕非僥倖。處理這種大事肯定滴水不漏,這幫人離開上海時就已經有了死的覺悟。家裡想必得到了足夠的安家費,後事也都安排得妥帖,保證個個心無牽掛。葉不凡之所以敢用這種方法激自己親自出面,也是因爲抱定必死之心,行事沒那麼多顧慮。
一幫來自上海的亡命徒,簡直是老天送來的寶貝。他們不管把事情鬧到什麼地步,都是杜大亨那幫人欠的債,跟自己沒有直接關係。有這麼一把快刀在手,寧立言於斬殺魔王就更多了幾分把握。
彼此亮明立場,也就敢於說心裡話。葉不凡道:“老闆在上海也聽說過三爺叔的大名。爺叔在天津禁菸,是英國人認可的禁毒英雄,這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老闆和爺叔一樣,也對煙土深惡痛絕,還曾經當過禁菸委員會的委員。如今日本人在我們的領土上搞煙土傾銷,榨取我們的錢財,摧殘國民的身體,長此以往我們的國家就完蛋了。咱們青幫雖然分爲南北,但終歸是一家,又都是中國人,不能看着日本人禍害咱們的祖國。老闆這次想和爺叔合作禁菸,不讓蘿蔔頭的煙土在上海氾濫。”
三大亨都是靠煙土發家,杜大亨未曾發跡時便和一幫小兄弟搶“老八股黨”的煙土牟利,後又爲了煙土利益暗殺法租界探長。在1933年的時候,曾以每月三百萬美元的承包款獲得了煙土銷售權。
以上光輝事蹟足以證明杜老闆和煙土勢不兩立的決心,何況現在上海灘的闊佬都沉迷東洋菸土,不肯支持國貨,就更讓杜大亨痛心疾首。
南北青幫從來不是一家人,可是在禁絕東洋菸土謀求自身利益這一點上,雙方立場則是高度一致。至於之後東洋的煙土是否會在北中國氾濫摧殘北方國人的身體,那就是另一回事。
畢竟杜老闆是南方人,他的拳拳之心不能越過長江,不管出於和等目的都不可壞了江湖規矩亂了本分。
寧立言點頭:“杜老闆的想法和我不謀而合,但是不知道杜老闆打算用什麼辦法實現自己的目的。”
“老闆交待過,天津是三爺叔的地盤,該怎麼做由爺叔出主意,我們負責執行。”
“這話從何說起?寧某何德何能,怎麼能做這個主?你們都是杜老闆的心腹愛將,萬一有所損傷,我可沒法交待。”
“江湖人街死街埋路死路埋,沒有什麼可交待的。我們總共有十個人,就算都死光,也不過是破費三爺叔十口棺材,其他一概不用。”
寧立言知道,這是葉不凡代替杜大亨試自己的成色。畢竟這件事關係着杜大亨的切身利益,雙方之前又沒合作過,自己的名號再怎麼響亮潘七爺再怎麼給自己說好話,對方也不敢對自己完全信任。必然要考驗一下自己的膽略、智謀以及心性再決定合作的程度以及手段。
葉不凡這羣人離鄉背井來到天津人地兩生,他們不怕死,但是怕被人出賣,也怕被當作犧牲品稀裡糊塗地送命,這樣的死亡毫無價值,也失去了北上意義。如果自己表現出這方面的跡象,這幫人即便不會跺腳走人,也絕不會再信任自己。因此他搖頭道:
“如果按我的想法,這件事你們最好不要插手。裡見甫這幫人在天津作孽,理應由我收拾。再說日本青幫號稱門徒三千,縱然實數沒有那麼多,幾百人總是有的。你們只有十個人,不管功夫多好,也是寡不敵衆。這幫日本人很霸道,組建日本青幫的目的就是取代本地青幫,控制碼頭、倉儲還有貨運。這是擺明了要砸我的飯碗,我們之間勢不兩立,是殺是砍都是我們兩家的事情,各位不必捲進來。”
“爺叔這話就見外了。老闆派我們來,就是要做事的,這麼回去我們沒辦法交待。再說南北青幫本是一家,爺叔又何必搞得那麼生分?我葉不凡沒有多少本事只有一條爛命,爺叔吩咐一聲,刀山火海不皺眉頭。”
宮島這時開口圓場:“我看這位葉先生是一番肺腑之言,立言不該冷了好漢的心。”
寧立言算定葉不凡絕不敢真的袖手旁觀,再說日本青幫能取代本地青幫就能取代上海青幫。光是爲這個,葉不凡他們就得出手。但是江湖道關公調,總要把自己的姿態擺出來,才能解除對方戒備。此時順坡下驢:
“既然葉先生心意已決,那我也就不客氣了。我希望你和你的人從現在開始都歸我指揮,不能擅自行動。我知道你們有本事,可硬拼依舊是以卵擊石,不但不能解決問題,還會壞了我的大事。好鋼用在刀刃上,需要你們的時候,才需要大家行動。在那之前,請你們都小心謹慎,別壞了我的大事。食宿方面我來負責,保證你們的安全。”
葉不凡也不推辭:“請爺叔放心,我們所有人都聽你調遣。”
宮島這時問道:“你打算怎麼向甘粕交待?”
葉不凡一笑:“瓦罐不離井口破,這個世界上沒有長勝將軍。我學藝不精,輸給了爺叔又有什麼辦法呢?”
寧立言搖頭:“我只怕甘粕不會相信,即便相信也不一定放過你。”
“那爺叔的意思是?”
“你既然出來就不必回去,我派人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你從金船失蹤,甘粕肯定會疑心是遭到我的毒手,你的手下可能會被放出來找人,那樣就能把他們也帶走。萬一不行,我也會安排人救他們。”
葉不凡搖頭道:“只要我活着,甘粕就不敢亂來。如果他真暗算那四位兄弟,之前所說的謊話就會穿幫,老闆那邊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現在還不想和老闆鬧翻,這幾個人應該可以保得住。即便保不住也沒什麼,我們出發前都已經喝了血酒發了誓,每個人都準備犧牲,就算死也沒什麼大不了。”
他看看門口:“我就這麼出去?”
寧立言搖頭:“格格,請你去準備一下,不凡你也得受點委屈。”
十五分鐘後,百合子帶着兩個人走進貴賓室,指揮這兩個人把麻袋一路運到寧立言車上,由他開車離開。宮島站在金船門口望着遠去的汽車,心情久久不能平復。這個男人除了有情趣能討自己歡喜又肯爲自己出力之外,現在又多了一個優點:對自己足夠信任。連對付裡見甫這種事從頭到尾都不瞞着自己,可見已經把自己當成了一家人。
如果是普通人如此,宮島只會笑對方愚蠢。可是有了之前的情感基礎,此時她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自己代入成了同謀者的角色。已經開始盤算着自己手上有沒有這種足以託付性命又精明強幹的死士,幫助寧立言完成這件事,畢竟甘粕和裡見甫也是自己的敵人,不能只讓寧立言一人拼命。
寧家別墅內。
喬雪對於葉不凡這幫人並沒放在心裡,只關心寧立言的安全以及利益。聽了寧立言的介紹,她皺眉道:“這次來的人肯定不止十個,還有人在暗中監視你。如果你出賣這些人或是這些人被你隨便犧牲,暗中的人就可能對你不利。”
“這很正常。如果我是杜老闆也會這麼佈置。他們來的人越多越能幹我越高興。”
“可是我擔心這幫外行人會成爲你的累贅或是威脅。”
“不至於。杜大亨也不敢讓自己的手下攀扯我,否則我直接倒戈,他的日子就難過了。再說這次的事只怕也未必是幫會的衝突那麼簡單,這幫頂着青幫名頭來的人裡面,說不定也有衙門的人。”
“你是說南京方面?”
“不管以後如何,現階段儲備券確實搞得法幣很狼狽,南京方面肯定會有所行動。不過他們現在不敢動我,只好盼着我和日本人火併兩敗俱傷。除了池小荷之外,肯定會有其他人人做後備,這個人或是這些人說不定就混在幫會的人馬之中。”
“那你怎麼辦?”
“南京政府希望我和日本人打,我就打一場給他們看。誰讓我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