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安忙擡眼去瞧,卻見那使者三四十歲,中等個頭,短鬚長面,冠服齊整,在廳門外對什長拱手一謝,便邁步不慌不忙的走到近前。
“隴西太守特使苗覽,見過陳都尉,有禮了。”
陳安身子往前一探,一下睜圓了狹長的眼睛,“可是隴西苗主簿當面?”
當初,高嶽聽聞馮亮稟報,言道此前意欲搶劫軍馬的匪首,乃是從前南陽老王爺麾下的都尉,叫做陳安的時候,不由大吃一驚,登時便想起來了,在史書上留下過濃墨一筆的陳安,究竟是誰。
依史書所載,陳安本是南陽王司馬模帳下都尉。此人勇猛異常,作戰時慣使的兵刃也很獨特,乃是左手持七尺大刀,右手拿丈八蛇矛,歷經戰鬥,掃平大小反對勢力,爲司馬模父子此後掌控西北秦州,貢獻過巨大的力量。
後來長安被匈奴漢國攻破,司馬模被俘,投降不成而被殺。陳安憑藉過人身手,拼死殺出重圍,成功逃出長安,輾轉流離經年,後來便投奔已承襲南陽王爵位、駐軍上邽的司馬保。
司馬保對父親舊部、陳安的到來很是高興,且陳安後來在奉命討伐羌人等戰鬥中,表現也格外優異,司馬保對其寵幸待遇更加優厚,於是引起了司馬保原先帳下部將張春等人的嫉恨,一面讒言誣陷,一面乾脆派遣刺客暗殺,逼迫陳安逃至隴城。
建興四年(316年),晉愍帝被迫投降前趙,晉朝帝位虛懸。司馬保覬覦大位,但司馬睿先後於建武元年(317年)稱晉王、太興元年(318年)稱帝,是爲晉元帝。沒多久,司馬保終於按耐不住,亦自稱晉王,自改年號,設置百官,制同皇帝,根本不臣服於司馬睿。而陳安與司馬保經歷了分分合合恩怨情仇後,也生出了自立之心,自稱秦州刺史,投降前趙,且開始出兵主動攻擊司馬保。
後來,司馬保被部下所殺後,陳安鼎盛之時,擁有兵衆十多萬,自稱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樑四州州牧,終至自稱涼王,獨霸秦州,叱吒西北。
除去過人的勇力在青史留名外,陳安此人一生,亦正亦邪,時忠時奸,善撫兵卒,厚待士民,死後深得隴上軍民的懷念和追思;但又曾殘酷好殺,縱兵大肆劫掠,使民生塗炭過。這是一個具有典型的雙重性格的人。
高嶽深知,雖然現在陳安還只是個初具勇名的年輕人,但如果按照歷史正常的軌道來發展,他終究會成長爲參天大樹,成爲令匈奴勇武之君劉曜都不敢小覷的一方諸侯。如今既然有緣打了交道,那麼亂世之中,
天下豪傑,各憑手段招攬,陳安無論如何都可以算是個人才,雖然曉得他不是什麼忠厚之輩,但高嶽還是想盡力試一試,在陳安微末時將他招攬過來。
於是得報後第二天,高嶽便下定了決心,最多不過被陳安拒絕,自己總不能連問都不敢問。他在考慮使者的時候,也頗爲費了一番心思。首先楊軻、韓雍二人,或是韜略滿腹,或是智勇深沉。關鍵高嶽還有點私心,他根本不會讓這兩人充當使者,萬一有個好歹,那可是斷了他的左膀右臂,非是關鍵,他不會輕易動用此二人。
此外武將最好是別指望,不要說高嶽手下,李虎在首陽,何成在狄道,孫隆已經被派去陰平撫慰地方,其餘幾個如雷七指、骨思朵、彭俊等,都是性情狂傲急躁之徒,好勇鬥狠,與陳安見了面多半會當場嗆起來,便就是再三保證不會使性子,但重要的幾個武將都不善於外交辭令,高嶽實在沒有信心能指望他們完成任務。
剩下的便是文官。高嶽考慮來考慮去,最終將人選定在了主簿苗覽身上。首先,苗覽乃是隴西郡主簿,以此七品官身出使拜訪一個落拓困窘的小小都尉,無論如何都不會失了禮節;最關鍵的,是苗覽本身乃是個寬厚忠忱之人,待人接物都是誠心誠意,和和氣氣。讓苗覽去,定能將自己的誠心更好地表達給陳安,還有,面對苗覽這樣的老實人,陳安便是當面拒絕,總也不好再過多爲難威脅,苗覽便能平安無虞的歸來。
高嶽當即便將苗覽請來,開門見山地將自己的意願如實相告。苗覽聞言,慨然允諾,言道向來不曾爲主公做出貢獻,甚是慚愧,如今正好有機會替主公分憂,再好不過,此去定要使出全身解數,好說服陳安來投明主。高嶽大喜,待準備妥當後,親自將苗覽送出城外,言道自在城中恭候佳音。
陳安聽苗覽自報名姓後,倒吃了一驚。苗覽忠厚誠懇之名,陳安也曾有所耳聞。沒想到今天當面相見,倒有幾分敬重。此外,陳安也知道苗覽乃是隴西主簿,正經八百的七品官身,是隴西郡的重要官員,他能來此,最起碼說明隴西太守高嶽很是重視自己。
陳安不由站起身,上得前來,親自請苗覽坐下,“苗主簿賢名,在下亦早有耳聞,如今當面得見,如同意外之喜,請坐。”他一邊招呼苗覽安坐,一邊又讓手下端上熱水來,直視苗覽道:“敝處簡陋,條件艱難,一時沒有香茗美茶供奉,只有山中清泉之水,還望主簿不要見怪纔好。”
“哪裡哪裡,陳都尉實在是客氣,這水很是清甜可口,倒是少有喝到,好,甚好
。”
苗覽連忙辭謝,接過大碗來吹着熱氣小啜兩口,開口讚道。陳安見他面目真誠,並無絲毫做作,不由心中也有些歡喜,更覺得苗覽親切近人,陳安不覺露出些笑來。
苗覽從懷中拿出一封信來,鄭重的交給陳安,懇切道:“陳都尉,此乃我家主公親筆所寫,一片赤誠之心,盡在紙上,請先閱之。”
陳安遜謝,大大方方接過紙來,便先自行閱讀起來。大廳內,賓主之間一時安靜無語。
苗覽又不慌不忙喝了幾口水。一則確實是有些口渴,二則他也趁機悄悄地觀察陳安,爲待會切入主題來預留些緩衝時間。在路上時,苗覽要說對這趟出使不擔憂也是假的,陳安是殘是暴,是奸是詐,完全不知道,此去前路如霧,吉凶未卜。苗覽甚至抱着士爲知己者死的態度,想着最多不過被陳安殺害,總不墮了自家主公的盛名便是。
孰料剛剛短暫接觸一時,苗覽對陳安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觀。他只覺陳安年紀雖輕,衣衫陳破,但卻彬彬有禮,客客氣氣,和想象中粗暴蠻橫的亂兵亂匪架勢,完全不一樣。尤其是他言行之中,眉宇間自有一股掩飾不住的英銳之氣,使人不得不側目。
此外,看這闊達廳堂,雖是根根粗大的原木搭建,卻自有一股古樸簡練的氣息,廳內桌椅擺放井然,地面也很是乾淨,與想象中狹小污濁、臭氣哄哄的匪窩,實在有天壤之別,這從另一個側面,顯示了作爲山頭之主的陳安,潔身自好不自甘墮落的品性。
片刻,陳安看完了信,狹長的雙眼眯了起來,稍頃又不停眨動,並不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主不動,客不動。他不說話,苗覽也不作聲,信既然已經看完,苗覽曉得陳安總要表態,故而便沉默不言望着陳安,等他開口。
“前不久,我曾與貴軍發生過誤會,也曾因此和貴軍一位將領切磋過一回。不知,當時那位大鬍子將軍,姓甚名誰?”
陳安並沒有直接言說重點,卻不緊不慢地問起了當初偷襲隴西軍一事。此事早已過去,又沒有造成什麼不良的後果,也不是什麼機密之事,苗覽便如實相告:“啊,如果陳都尉指的是之前那次我軍運輸戰馬的騎兵將領,那麼好叫陳都尉知曉,此將乃是我軍騎兵統領,叫做雷七指。”
“雷七指,雷七指。”陳安眯起了三角眼,若有所思,似乎要着重記下這個名字,自言自語了片刻,又問道:“憑這位雷將軍的本事,在貴軍內是否名列前茅,很是受到高太守的看重和恩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