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慌亂時,有一軍出現在所有人視野中,從城西方向飛速接近,有如奔雷迅電,其萬鈞之勢,扣人心絃。
攻城的趙染也注意到了這突然出現的軍隊。他本想遣人去中軍詢問劉曜,想了想終究覺得不妥,他凝目望了片刻,突然覺得有些不安,於是側首急促道:“你二人速去打探,查知來者何軍,便來報與我知。”
手下兩名親兵,得令一聲,打馬便去。方跑出兩裡外,便如迎頭見了鬼一般,驚慌失措的急急撥轉馬頭,遠遠的便要往回奔來。孰料來軍竟然速度極快,似乎馬匹精良超凡,須臾便如鋼鐵洪流一般呼嘯而過,將那兩名親兵徹底淹沒,從此再不見蹤影。
一直遠眺的趙染,心中一跳,雖然不知道來者何人,但他確然感覺到了濃烈的殺氣。他沉喝道:“令攻城前軍暫且回撤,保持高度戒備,並立即報與中軍知曉。”
隨着軍令而下,匈奴前軍開始騷動起來,長安城的壓力一時有所緩解。在城上城下的目光高度關注之下,那支騎軍捲起一道漫天塵土,有如乘風飛來,片刻便近在咫尺。
數千名騎兵馳騁的場面很是壯觀,馬蹄聲有如響雷一般的奏響,大地在碩大的馬蹄奔踏中顫抖。飛奔的戰馬怒目而前,馬背上的騎兵隨着坐騎的頻率擺動身軀,揮舞手裡的鋒利兵器,氣勢逼人地滾滾前來,還爆發出了震天動地的呼喊聲,那喊聲愈來愈近,清晰的傳到了長安城頭上,也陡然刺疼了趙染的雙耳。
“殺敵!”
“殺敵!”
“殺敵!”
來軍組成前尖後寬的楔形隊列,須臾迎頭而至。匈奴前軍還未做好應對措施,一時間莫名其妙又有些慌亂不知所以。在趙染的急叫聲中,來軍如鋒利的錐子般,瞬間便扎進黑壓壓的匈奴前軍,碾壓突殺,勢如破竹。殘肢斷臂漫天飛舞,血灑如雨。
與城下慘嚎連天的局面相比,長安城上,一時鴉雀無聲,上下統皆驚得呆住。這似乎是從天而降的騎軍,這突然而來的變故,讓包括司馬鄴在內的所有人,一時還沒有轉過彎來。
“陛下,快看!”
城上軍民等紛紛指點,司馬鄴忙擡眼瞧去,只見那楔形騎軍的最前列,有一主將,烏兜鍪鐵鎖甲,全副披掛,手舞一杆丈八大槍,縱馬如飛,槍掃處血灑紛紛,馬到時衆皆披靡,驍勇絕倫之勢,讓人過目難忘。
司馬鄴正看得發呆時,索綝眼尖,突然又叫喚了起來。順着他的指引,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主將身後,有一左一右兩騎緊隨,馬上騎手都各自高舉着飄
揚的戰旗,那二面戰旗上各有一豎行大字,在風中傲然飛揚。
“壯志飢餐胡虜肉!”
“笑談渴飲匈奴血!”
而在這兩面戰旗之中,還有第三騎,緊隨在那奮勇殺敵的主將身後,牢牢掣着一面將旗。那猩紅色的碩大將旗上,只有四個筆墨淋漓的大字,醒目無比。
司馬鄴一下子覺得,這些字瞬間變得無比的放大,如刀般鐫刻在了心裡。他只覺得渾身的熱血急劇地、不停歇的衝擊着他的大腦,腦袋和嘴脣一陣陣發緊,眩暈感讓他情不自禁地死死抓住了城磚,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而使自己不會倒下來。
多久了。記不清楚。反正自從匈奴人的鐵騎踏破中原的錦繡河山以來,日以繼夜的都是殺戮、奔逃和戰火。天下萬民捱過一日便是一日,便是他自己即位爲帝,陪伴他的,也不是什麼尊貴雍容,而是長久的驚懼煎熬。說白了,他也只不過是個有着高級身份的逃難人而已。可從來沒有人,能夠喊出這樣震撼人心、滌盪魂魄的口號來,這其中的不屈、憤怒和決絕,甚至可以讓最懦弱的人,也能拿起刀槍,和肆意妄爲侵犯家園的敵人,死戰到底。
司馬鄴瞪圓了眼睛,緩緩轉過頭來,左右看了看。他看見了麴允漲得通紅的臉,看見了索綝不停顫抖的嘴,看見了城頭有軍民開始唏噓哭泣,捶胸頓足,看見了所有人轉而咬牙切齒攘臂大呼,他聽見了無數從靈魂深處迸發出的怒吼,那聲音起初越來越大,漸漸地匯成了一個聲音,這讓他也難以自抑地跟着,將那主旗上的四個大字,聲嘶力竭的一遍遍呼喊出來。
“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
“還我河山!……”
一時間,彷彿天地間瞬間,只充斥着這同一個聲音,聲勢極其壯烈。那騎軍愈發奮勇,如蛟龍戰浪,翻騰難制,刀光劍影中,人頭滾落,鮮血四濺。匈奴軍早已習慣了晉軍的不支和敗逃,卻何曾見過這般恐怖陣勢,在那騎軍凌厲迅猛的攻勢下,如此近距離直面死亡,如何不教魂飛魄散,剛纔獰惡的氣勢早已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奔走哀嚎。
前軍的陡然異變,早已引起了遠遠觀望的劉曜的警覺。中軍王旗下,劉曜在馬上立起身子,眺望片刻,奈何不甚明瞭,他面沉如水,沉吟片刻,斷喝道:“速去前軍打探。左翼兩軍上前增援接應,叫趙染無論如何要頂住!”
傳令兵立刻打馬飛奔而去。同時,中軍左翼,兩軍六千人也隨即迅速整裝開赴上前。劉曜心中焦急,面色卻不作聲色,腦中飛速運籌
,開始計劃一切應對之策。
那騎軍在匈奴前軍萬人大陣中,縱橫決蕩,持續往復數次。片刻後,卻將第四面旗、也是最後一面戰旗打了出來,那旗幟被戰馬衝勢帶起的狂風一吹,登時便忿怒的招展起來,上有兩個大字。
隴西。
長安城頭和匈奴兵不約而同的發出了呼喊。是隴西軍!
大悲大喜之下,麴允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淚水,哽咽道:“陛下,天佑皇晉!勤王軍至矣!”司馬鄴一把攥住了麴允的手腕:“是隴西軍!隴西軍來勤王了!朕要重重的嘉獎……隴西太守的名字,朕曾有耳聞,怎麼卻一時忘卻?”
索綝忙大聲接道:“陛下,隴西太守名叫高嶽,曾給陛下上奏,主動要求勤王保國,陛下還下旨勉慰過他。”
“對對,是叫高嶽,忠良純臣也!若此番賊兵得退,朕必將有以重謝!……”
此騎軍正是高嶽親自率領遠道而來的三千隴西軍。當日得到勤王令後,高嶽慨然允諾,便立即使孫隆鎮守襄武,令韓雍前往陰平城,暫假爲陰平太守。部屬一番後,自己親率所有騎兵,日夜兼程疾速而來。其中,自然包括他精挑細選一手訓練的千名求死軍,此外便是雷七指麾下的兩千精銳騎軍。
高嶽縱馬疾馳,手中大槍翻飛似電,殺傷無數。這種久違的戰陣廝殺的感覺,格外酣暢淋漓,讓他愈發興奮,狂猛如出閘猛虎。此外,雷七指舞大刀、周盤龍揮板斧,兩騎落後一個馬頭的距離,但始終緊緊隨在高嶽左右,左劈右砍,兇狠無比。
隴西騎軍以這三人爲箭頭,人人爭先一往無前。
匈奴前軍萬人隊,不多時便損傷慘重。潰兵擠做一團,各種叫喊聲混雜,人潮交織踩踏,很多士兵死在自己人的腳下。趙染急的青筋爆出,他連連斬殺從身邊呼嘯返逃的兵卒,卻無濟於事。戰場局勢,有時膠着經年,有時卻在一瞬間便決出勝負。士氣一去,兵敗便如山倒,人力難以挽回。
“都穩住!槍兵列……”
“大將軍!前邊已撐不住了!快撤吧!”
“敵軍已近,我等護衛大將軍,速速撤回中軍大帳,安全要緊!”
趙染的竭力呼喊,被親兵無情的打斷,隨即便被淹沒在嘈亂的喊聲中。像潮水般滾動的敗兵,亂成一片挾裹着他,不住後退。他的親兵一邊竭力控制驚跳的戰馬,一邊急的火燒眉毛,不停向趙染勸說。趙染身不由己,勉力支撐了片刻,終於哀嘆一聲,沒奈何撥轉馬頭,在親兵的護衛下,便要逃去中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