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豹這段時間以來,越來越覺得日子不好過。本來他誘殺孫隆,叛降司馬保,乃是下了決心賭一把,認爲從此以後,便將前途無量更且飛黃騰達。孰料自來上邽後,他雖然被司馬保升了官,但實際上不負責任何事,毫無權力。司馬保對他較爲冷淡,原先上邽派系官員,也不待見他,冷嘲熱諷的,讓他極度憤恨難受。
還有,他來到上邽沒多久,高嶽便正式打出了反抗的旗幟,接着形勢急轉直下,皇帝支持,將士賣命,司馬保以堂堂藩王之尊,竟然遏制不住高嶽,在秦州一敗再敗,如今被人家反攻打到了家門口來,縮着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李豹本是見機逐利,此番眼見押錯了寶,投靠司馬保這前途黯淡使他悔斷了腸子,無數次在夢中喊着失算失算,但事已至此,便是將胸口捶青也已於事無補,再也回不了頭。而且更可怕的是,李豹已經經歷了三次暗殺,最後一次幾乎當街喪了命,嚇得從此無事不敢再出門。他心中清楚,作爲殘殺同僚的叛將,內衙那些斥候密探,是不會放過他的。
惴怕難耐,李豹便主動來哀求司馬保。司馬保雖然對他沒甚好感,但也不想讓天下人覺得自己連投附之人的性命都無法保全,所以好歹便也派了衛兵來李豹居處嚴加防衛,事態才略有好轉。但司馬保和李豹都不知道的是,蒯老三曾接到指令,暫時不再追殺李豹,而改爲尋機生俘他爲好,所以暗殺情事,才銷聲匿跡。
但不管怎麼說,城外高嶽的秦軍正在奮力攻城,大有不得手誓不罷休的氣勢。李豹暗道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上邽現在形勢,愈來愈糟糕,萬一城破,自己還是跑不掉,究竟怎生是好。
這一日,正坐在家中悶想的時候,卻聽聞衛兵傳報,有不讓通名的一位客人來訪。李豹詫異,他歸降以來,上邽城中沒有交到一個朋友,平日有同僚見到,也懶得和他囉嗦,更曾有張春等囂狂之人,當面嘲諷過他。他憤恨不已卻也無奈,現在無端又怎麼會有人來拜訪他。正要出屋瞧個仔細的時候,來人大踏步走了進來,李豹忙擡頭看,當即便愣得如同木樁一樁,驚道:“怎麼……是你?”
夜間,剛至子時。南陽王府百步外的左大街上,一長排的大小民宅早已閉門關窗,陷入沉寂。但其中某處屋舍,若是越過緊閉的厚重大門,在最裡面一件內室中,昏暗跳動的燭火下,搖盪的各種黑影,低低的撲在牆壁上。
這幢普通民舍,也是上邽城中內衙的一處秘密據點。因爲距離王府比較近,又是普通民宅,故而早在大半年前,就被不出面的蒯老三,指使屬下不
露痕跡的將其盤了下來,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專門偵刺南陽王府的大小情事。眼下作爲今夜偷襲王府的最前哨,這裡連帶前院後院、內室外廳等,竟然不知不覺聚集起了近三百人。
“按照之前的商議,我現在再最後交待一遍。半個時辰後,咱們從這裡出發,經過街角處,便就右拐。”祁復延在圍攏身邊的衆人注視下,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桌面上比劃,“然後,蒯虞侯帶五十人,從此處繞過去,在王府後放火,同時大聲鼓譟,總之動靜越大越好,擺出有無數兵卒來攻的架勢。等到成功將所有注意力吸引過去之後,你們便就尋機轉到前面來,跟着咱們一同殺進去,可都聽清楚了嗎?”
祁復延細豆小眼裡映着燭火,掃視一遍沉聲問道,衆人壓低了聲音齊聲稱是。祁復延點點頭,站起身來,惡聲道:“憋屈了好長時間,咱們無奈的很。今晚只要能得手,甚至抓住了司馬保,那便是奇功一件,在場所有人,都免不了有大大的賞賜,將來前途無量。老子醜話說在前頭,今夜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哪一個要是壞了我的好事,無論是誰便是逃到天涯海角,老子也照樣要索你的命!話粗了點,道理擱這擺着,大家都是明白人,懂了麼。”
在場衆人,絕大多數都是內衙的密探斥候,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可靠的。還有少數是上邽城中的一些潑皮,因是地頭蛇,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故而蒯老三通過長期的手段,也拉攏了過來。平日裡不過是通過他們打探消息等,像今晚這等大事,卻從來沒有參與過。
蒯老三與祁復延曾反覆商量,一方面實在是覺得人手越多越好,另一方面,這些個潑皮,雖好勇鬥狠,但也很有些江湖義氣,於是祁復延拍板決定用一用。但畢竟大事非同小可,臨到關頭,還是要將狠話交待交待,敲打一番,使衆人能夠同心協力。祁復延話音方落,蒯老三便帶頭表態效忠,又訓誡了一番,大家皆是點頭無話。祁復延便就吩咐將火把、兵刃等再詳細檢查檢查,做到萬無一失。
正忙碌的時候,衆人聽得屋外隱隱有什麼嘈聲,不大真切。祁復延正要叫人立馬去打探的時候,隨着門外沉沉急促的腳步,一個斥候擠了進來:“稟祁副使,南陽王府方纔突然被一羣不明身份的人攻擊,眼下府內一片大亂,屬下見不對頭,便趕緊來彙報。”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一下呆住。籌備了良久,費了不少心思,正是摩拳擦掌的時候,卻見行動多半要落空,祁復延的鼻尖處,登時便涌出了汗珠。他小眼瞪得溜圓,低喝一聲道:“難道是誰不聽老子號令,竟敢擅自提前行
動麼?到底怎麼回事!”
那斥候也是滿面的焦急之色:“屬下實在不知。就在方纔,屬下奉命正在王府不遠處潛伏盯梢的時候,突然從暗處衝出很多人,打了火把舞着兵刃,開始衝擊王府大門。屬下初時以爲是自己人,但不敢肯定,所以仍舊伏着未動。後來見那些人皆是穿着甲冑,似乎是兵卒,屬下心想今晚咱們行動時都是要穿的黑衣,那麼顯然不是自己人。等那些人衝進府後,也是來意不善,片刻便聽見裡面各種驚懼叫喚,然後便開始冒出了火光,接着不多時,便有很多守軍陸續奔了過來意圖救援,一片混亂的時候,屬下便趕忙奔了回來稟報。”
諸人面面相覷,連蒯老三也是一臉的愕然。這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羣人,不知何方神聖,如何這般巧合,竟也選在今夜,也是將襲擊的目標放在了南陽王府。眼下被人搶先一步捷足先登,照着斥候的描述,就算現在立刻奔過去,恐怕也是給人擦屁股的事了。
這倉促之間的變故,將原定的計劃全部打亂。祁復延小眼睛骨碌碌地轉,片刻便道眼下時間緊迫,來不及再來慢慢做調整,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便將行動時間提前,現在就直奔南陽王府,看看能否亂中取勝,如若不能,屆時再隨機應變就是。
自蒯老三以下,統皆應允。於是便直奔王府。行不多時,遠遠便看見王府方向,已有火光燎然,再近些,彷彿因了火勢,寒冷的空氣也變得暖和了些。無數驚呼嘈亂的聲音直入耳中,越來越大,亂哄哄地又不大真切,祁復延在轉角處伸頭看了看,王府大門處無數人急慌慌地跑進跑出,盡是一片不可收拾的景象。
“……佟校尉,佟校尉!後院也起火了!”
“佟校尉,王爺果然是被……走了!”
“還不快去追!快!火速通知……”
祁復延在暗處露出小半個臉,眼中映着扭曲翻滾的火光,腦中立刻飛速運轉起來。看架勢,眼下南陽王府遇到了什麼猝不及防的天大變故,應是毫無疑問,看那亂成了一鍋粥的模樣,不要說祁復延等人還在隱蔽狀態,便是大搖大擺的衝出去,多半也一時無人顧及到他。但祁復延自己便否決了衝擊王府的決定,因爲聽得司馬保已被什麼人給劫走,主要目標已經失去,現在再對王府下手,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先手已失,司馬保又被人不知給弄到哪裡去了。身後近三百人還在等着最新的指示,祁復延本來頭大如鬥,但他也算是個殺伐決斷的人,聽着王府那邊佟校尉佟校尉的喊個不停,他只不過思忖了片刻,便有了新的計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