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皇宮,果然從不遠處隱約傳來了匈奴兵狂肆的叫喊和笑聲,看來內城果然被攻破,劉曜應是默許了麾下兵卒,在特定時間內可以隨意搶掠發泄。高嶽幾人不得已撒開腿,埋頭奔跑,一路見匈奴兵越來越多起來,幾人連躲帶藏,好容易跑至御馬廄取了坐騎,帶了百餘名親衛,揚鞭便往西首而去。眼下情勢,城西之處,敵兵最少,也是相對最容易突圍而出的方向。
此時外城內城,不少地方都燃起了沖天大火。長安城被剝開了最後的一件遮羞衣,任由殘暴異族明火執仗的闖進來,盡情侮辱肆意妄爲。成羣結隊的匈奴兵,如同見了骨頭的野狗一般,紅着眼睛,無所顧忌的撲向每個角落。城中此時已不分男女老幼、尊卑貴賤,到處都是驚駭的發狂,匈奴兵的囂叫混合着人們的慘呼,更有婦女淒厲刺耳的哭罵聲,愈發讓人心中發緊。
一行人打馬狂奔,欲去兵營收攏城內最後五千名晉兵,然後與本部人馬合併,率衆一同撤離。又過了兩條街,嘈亂之聲愈發不忍聞,入眼之處,盡是狼藉。聽得有尋路而逃的百姓,在大聲招呼同伴道:“……快!四橫街也遭了賊兵!那邊不能去了!”
四橫街又叫官街,乃是朝廷主要官僚機構及一衆高級官員的府邸所在。因彼處非富即貴,故而匈奴兵闖入城中之後,在知情人的指引下,不多時便曉得了這處好場所,當即便大股大股的涌了過去,意欲放手劫掠一番。
高嶽正揚鞭縱馬,那路人的四橫街遭襲之語,清晰地傳到他的耳朵裡。忽然腦中猶如電光一炸,高嶽立時手臂運勁猛勒繮繩,坐騎滿江紅陡然受了大力,倏地揚蹄人立而起,咴咴咴的嘶鳴起來。
衆人立時也駐馬不前,回首望來。樊勝急道:“將軍,出了什麼事?再不抓緊,賊兵大至,就來不及了!”
王該不解道:“將軍可是有什麼遺忘處?我替你去,將軍趕緊去收攏軍卒出城,確實不能再耽擱了!”
周盤龍默然無聲,反手摸了摸身後的斧柄。他雖然也不解高嶽爲何突然停下腳步,但他並不想問。高嶽去哪,他就去哪,只管跟着主公走就是,其他沒什麼好問的。
這一撥百十來人,全身甲冑,氣勢不凡,
停在街中,很是扎眼。身後不遠處,哇哇狂叫的匈奴兵立時便成羣結隊的衝了過來,越來越多,越來越近。高嶽搖搖頭,對樊勝王該等堅定的道:“我有一要緊之事,必須要親自去辦,只要周盤龍帶二十人隨我同去便可。其餘人不要在這等我,趕緊領兵出西城,我必會及時去和你們匯合,快去!”
身後竟然開始有流矢射來。大批匈奴兵挺着長矛追了過來,粗着嗓子大叫,讓衆人站住!時間緊迫,來不及多囉嗦,樊、王二人,無暇多問,只好叮囑聲小心,便撥轉馬頭,潑喇喇的疾速而去。
高嶽撥開一支射到近前的箭,催動坐騎,繞過街角,甩開了在身後叫囂追趕的敵兵,便打馬加起速來,徑直往四橫街馳去。
街面上,果然佈滿瞭如野獸一般的匈奴兵,無數牛皮靴子沉重的踩踏在地,彷彿要將人的心都踏碎。往日高闊堂皇氣勢不凡的各處官家府邸,此時都遭了飛天橫禍,亂叫聲不絕於耳,大批大批的物件,無論值不值錢,都被匈奴兵抱着兜着,如螞蟻搬家相似,來來回回公然搶掠出來,實在帶不走的,便就放火焚燒,不多時,到處便躥起了令人心驚的黑煙來。很多人身上被燒着了火,狂呼慘叫着躥騰翻滾,那手舞足蹈的模樣,卻惹來匈奴兵愈發興奮的怪笑和唿哨聲。
秋末冬初,涼風透骨;黃昏將近,哭聲遍野。肆意的屠殺,隨處可見,眼下不再分身份貴賤,城中所有人,在敵人的兇殘兵刃下,統統都是一羣待宰的絕望牲畜。每一條鮮活的人命,彷彿就像只螞蟻般,瞬間就被輕鬆地從人世間抹去,除了遍地橫流的血,再沒留下任何印跡。這血腥的一切,每一刀下去響起的撕心裂肺慘叫,生命離去時的所有不甘與憤恨,驚慌與駭然,都在白描着這人間地獄。
隨處可見官宦人家的女眷,衣不蔽體的大哭着從府裡衝出,後面往往有數名精赤着身子、大呼小叫的敵兵,幾步便趕上來,又像拖着羊羔兒似的,將女眷們拽回去。有個別極力反抗的,登時激起了匈奴兵的變態獸性,哈哈狂笑着竟然當街便就要捺倒行*淫。也有的兵,格外暴躁兇殘,隨手一刀便將女人殺了,自又去尋找下個目標。
女人們撕心裂肺的淒厲叫聲,此起彼伏
。高嶽心中如同有一塊大石,迅速的往下墜。他一路衝蕩,左挑右撥,不停擊殺匈奴兵,卻在心中對那遭了劫難的人們說了無數遍對不住,更提起馬速,追風般疾馳而去,留下身後亂哄哄的各種喧聲。
越過重重阻礙,奔到街中心,不過也才一刻鐘左右,但高嶽卻覺得時間彷彿過去了幾個時辰相似。終於遠遠看到了目標,乃是一座格外壯闊的府邸。
隔着百多步,便看見那府邸大門上,焦煙冉冉升騰,地上橫七豎八臥倒了許多血淋淋的屍首。有個匈奴兵,剛從一個女眷身上爬起來,回頭朝地上看了看,又幹脆一刀將那可憐的女人殺了。匈奴兵提了提褲子,似乎很是滿足,剛要邁步往裡走,突然發現了風馳電掣般趕來的高嶽,他把臉孔一沉,正要大聲招呼人來,一杆森冷的槍尖,已然從他的口中無情的刺進,從腦後貫出。那匈奴兵黃褐色的兇獰眼珠登時突了出來,須臾便褪成了死灰色,軟踏踏的歪倒在地。
高嶽看也不看他一眼,乾淨利索的拔出槍,跳下馬來,舉步就要往裡衝。卻猛聽得周盤龍急叫一聲:“主公,小心!”
高嶽心念電轉,立即停住不動。方止住腳步,頭頂上方有一重物,挾着風聲,堪堪擦着高嶽的鼻尖,轟然砸落在地,崩起一地的大小碎屑。高嶽定睛一看,原來乃是那厚重的門匾,被火舌舔舐的噼啪作響,火星亂濺,眼下再也撐不住掉落下來。
高嶽覺得自己是心神已亂。他目光復雜的看了看那摔得四分五裂的“大都督府”焦黑門匾,擦了把冷汗,不暇對周盤龍道聲謝,便已身形如風的衝了進去。
府內入眼處,盡是屍首,血流了遍地。迴廊處,三五個匈奴兵,正拖着一個女子往外走。那女子云鬢散亂,花容失色,大聲哭叫盡力掙扎,卻哪裡能夠從如狼似虎的壯漢手中掙脫半分。
高嶽看在眼裡,登時五內俱焚。他大吼一聲,一個箭步搶過去,刷刷刷幾槍,將那尚未反應過來的敵兵,全都刺倒在地。那女子失了束縛,但受了驚嚇刺激過度,竟暈暈乎乎站立不住,只是垂首支額,看着就要往地上栽去。高嶽一把抄住了她欲倒的身子,俯身大聲道:“雲娘!不要害怕,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