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之後,各種大小事畢,高嶽便就要回轉襄武。本來依着衆議,乃是請高嶽就此留駐上邽,將秦州中樞再定於此,畢竟這裡本來就是本州首府。但高嶽在襄武待得久了,早已習慣,不願割捨,仍然還想以襄武暫爲行政中心。衆人瞭解之後,也就只好隨他。
臨行前,高嶽對於目前秦州各級屬下,又做了一些人事調整。除去略陽現狀不變之外,高嶽晉升胡崧爲天水太守,楊韜爲天水郡將,又將萬宏拔擢爲天水郡長史。萬宏自從骨思朵死後,被高嶽來信責備並降職懲戒,但其毫無怨言,仍舊兢兢業業勇於任事,故而此番也算是考察期滿,表現優良得以升遷。此外,高嶽將曹莫任爲陰平太守,何成就地升爲陰平郡將,加寧遠將軍銜。並命裴詵爲隴西太守,升校尉邱陽爲中郎將,任爲隴西郡將。
同時,高嶽叮囑和鼓勵胡崧,如今張春正龜縮在成紀城,雖然兵力稀薄,但也絕不可忽視,從而坐視其養成勢力。可尋得時機,便就從天水自行出兵予以掃平。胡崧本來就銜恨張春,當下聽聞終於可以放開手腳來對付仇讎,當即便表態道,主公可在襄武安坐,但等捷報傳來,屬下定不辜負所託云云。
高嶽再對上邽城中上下官員大力勉勵一番,便就率衆西去,不幾日後,便就抵達襄武,終於又回到了這最爲熟悉的地方,這裡,是他的家。
沒有做任何停留,高嶽徑直回府,探視姚池。夫妻二人久別重逢,高嶽本興致勃勃,推開門來,卻見姚池挺着大腹,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夫君在前線爲國出力,妾身在後方日夜思念,心憂如焚。卻不料聽聞爲了一名女子,夫君竟然親身冒險,身受重傷。我實在不解,夫君就算不爲我考慮,總也要念着我腹中這可憐的孩子吧?”
高嶽啞然無聲。在這件事上,他自覺對姚池確實有些虧欠。但他對嵇雲舒也是一片真情,難以割捨,後來他也多次在心中暗問自己,若是再來一次,還會不會義無反顧幹冒風險地去救她,答案依然是肯定的。而現在兩人已經成了實質上的夫妻,高嶽更絕不肯拋棄。
“……雲娘是大忠臣嵇侍中的獨女,我受麴大都督重託,實在不忍心先烈無後……”高嶽低聲道,便將嵇雲舒也喚了進來,介紹一番。
姚池乃是氐女,性情果然不似漢家佳麗那般溫婉如水,當即粉面含嗔道:“這樣敷衍人的話,夫君何必說與我聽?究竟是爲了什麼讓你赴湯蹈火,夫君應該比我更清楚吧。”
姚池偏過頭去,氣鼓鼓的閉口不言。女人動輒便有醋意,乃是天性,雖然彼時男子妻妾成羣乃是正常,更不要說如今高嶽位高權重地位超然,便是廣納美色,也是等閒之事。姚池雖然早有耳聞,也努力讓自己有心理準備,但真的眼睜睜看着自己最愛的人,又將別家女子領回了家中,覺得他將
從前獨一無二的感情分割了出去,姚池還是有些接受不了。特別是她身懷六甲,情緒波動比較大,脾性也較之從前相比也變得急躁,更容易上火。
嵇雲舒見姚池不做聲,也自默然不語。高嶽本可以當即變臉予以斥責,但他完全不想這樣。在沒有犯妄議軍政、蠱惑挑唆、持身不貞等原則性問題上,高嶽還是願意更加包容些。見氣氛尷尬起來,高嶽有些犯難,正要搜腸刮肚來講些什麼,不料姚池陡然出聲道:“夫君且請出去,妾身自與這位嵇姑娘單獨聊聊。”
見姚池面沉似水,與平日裡活潑熱情的模樣判若兩人。高嶽只好扭轉身去,輕輕握了握嵇雲舒的手,表示安慰,然後慢吞吞的一步兩回望的走了出去。
兩名女子在屋內,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俱都無言。沉默良久,姚池認真上下打量,見嵇雲舒果然是窈窕動人,樣貌極美,且不動聲色間,還透着一股恬靜雍容的大家之氣,當即竟有些自嘆不如之感。姚池對高嶽傾心於她當即很是理解,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意。
“你就是嵇雲舒麼。”
“是。”
“……既然夫君看上了你,我也無話可說。但有一點你要清楚,我雖然出身貧寒,但卻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嫡妻,是皇帝親賜的郡夫人。聽聞你是名門之後,大家閨秀,這樣沒有名分的跟在夫君身後,你算他什麼人呢?”
姚池本不想這樣說話,但情緒似乎已不受控制。她也在心裡對自己說,夫君大戰之後久別重逢,正應賢良淑德的用滿腔柔情,爲他消除一身疲憊征塵。但眼下,自己行動的愈發困難、身體的各種不適、和心理的急劇變化,都讓她無法忍耐。
“什麼名望身份,我不在乎。侍中之女也好,大都督義侄也罷,又如何呢?不能給我從前悲苦的生活解救半分。你出身平民之家,認爲我是驕蠻的貴族,便似乎對我總抱着天然的敵視,其實大可不必。我吃過的苦,受過的罪,孤身無助驚懼難忍的日子,你可能都沒有體驗過。不過都過去了,現在總算找到了值得託付一生的人,能夠讓我從此安心幸福,這就是我最大的福氣,別人怎麼說怎麼想都無法改變我的心意。至於我算他的什麼人麼,”嵇雲舒面色平靜,似乎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她清豔脫俗神采奕奕的面上揚起驕傲,美目中透着堅定,柔聲道:“我是他的女人。”
“你。……”
姚池愕然無語,她本來應該立時就要發作,但卻吃驚的發現自己的內心似乎一下子就起了變化。嵇雲舒那種天地崩塌也心意不變的堅決,那種義無反顧全身心投入的愛戀,姚池感同身受頗有共鳴。她們愛的是同一名男子,心中涌起的,是同一份真摯情感。
未曾離去且侯在門外忐忑偷聽的高嶽,聽聞嵇雲舒那般言語,煞是感動,當下再顧不
得許多,一把推開門,大步走了進來。
當晚,高嶽臥在姚池身邊,聽聞枕邊傳來了細密沉穩的呼吸聲,自己卻還是輾轉反側。他輕手輕腳地變着睡姿,生怕將姚池驚醒。其實姚池也並沒有睡着,她心中自在反覆思量。
到了第二天一早,高嶽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樣,姚池卻裝着沒有察覺,一面整理着被褥,一面兀自思索。待得高嶽打開了房門正要出去,姚池喚住了他,不動聲色道:“從今晚開始,沒什麼事的話,夫君就不要再與我共一張牀了,你去廂房睡吧。”
廂房乃是嵇雲舒的休憩之所。高嶽心頭一跳,回首望去,姚池面上淡淡的,瞧不出什麼喜怒模樣來。高嶽有些愕然,卻聽姚池又道,“我身子沉重,再睡在一起多有不便。你夜間翻來覆去的,萬一不小心打着了我的肚子,那可如何是好。爲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單人獨牀安全些。”
有些捉摸不透她,高嶽不敢貿然答話,遲疑道:“這……阿池,你莫不是在賭氣吧。”
姚池微垂着頭,手中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低聲道:“哪個跟你賭氣。我也想通了,像你這般出衆的人才,又是頂尖的大官兒,到哪裡都會招來女子的青睞,我也攔不住你。那嵇姑娘與你既然是真心實意,似乎鐵了心也要廝守,我又怎能做悍婦呢,還是大度些兒的好。”
高嶽壓抑的情緒立時便暢快起來。他兩步走來姚池身邊,扳着她的身子望着她,欣喜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姚池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打了一下高嶽的手,嬌嗔道:“怎麼不真!你都已經將人領回來了,我還有什麼辦法,也只好由得你。我看那嵇姑娘對你是情深意切,倒也能放下心來。既然是大家閨秀,人品又端正,眼下入我門中,那從此以後便做一家人,也是使得。不過有一點,你可不能什麼女人都往回帶,我總還是要給你把把關的,若是什麼輕佻無禮的性子,我便是打也要將人給打走。”
高嶽哈哈一笑,忙不迭的應承,又低聲講了幾句體己的親密話,心中有塊石頭落了地相似。卻見姚池擡起頭來,滿臉專注,認真的問道:“不過有件事,我要問問夫君,你可一定要說老實話,不能騙我!”
“絕不誆騙,夫人隨便問便是!”
姚池貝齒輕咬紅脣,眨着眼道:“我問你,我與嵇姑娘,哪個更漂亮?”
高嶽滿臉的笑意僵住,但立時反應過來,忙不迭道:“雲娘貌若天仙不假,但我思量,你應該還是略勝一籌些。”
姚池笑顏如花,高嶽略鬆了口氣。卻突然聽見身後有幾聲故作咳嗽,慌忙回視,卻見忘了掩上的那門外,嵇雲舒綽約靜立,似喜似怒,兩枚妙目晶瑩有光。
愕然地前望望,後看看,高嶽的鬢間,無聲流過一顆豆大的汗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