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倆,不禁互相偷偷擠了擠眼,心中暗自好笑,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韓雍含糊幾句,卻聽三伯又道:“事情按說都是好事不過縣裡下的明文,按照本州定下的具體規矩,咱們眼下應當交稅三成。但我聽小道消息,旁的縣都是交一成半的稅。於是有人問了縣衙,太尊說多出來的一成半,是什麼損耗費,具體我們也不懂。其實加的量呢雖然也能承受,但我心中總犯着嘀咕,爲什麼同一座州,不同郡縣卻收不同的稅。誰曉得這是高公爺的意思,還是咱們縣太尊自己擅作主張喲。”
韓雍面色沉了下來:“三伯!高公爺和咱們州里,說收一成半的稅,那就絕對是一成半,半釐錢也不會漲。本地縣令定是中飽私囊,渾水摸魚。你放心,州主調查清楚後,若有貪墨現象,定然不會輕饒。”
三伯還是有些憂慮,生怕將來多出各種莫名其妙的稅錢來。韓雍說自己在靖邊有熟人,曉得可靠消息,好說歹說才安撫了他。又將公事上,明裡暗裡的再調查一番。
“三伯,大娘。我這次是要去上河套辦事,想着繞些道回來看看。等下次抽了空,我想再回來,考慮給我娘重新好好安葬,然後將我家老宅,修繕修繕,不能等着屋子塌了。”
又問了一番,來自這最底層的真實回饋,韓雍對於州郡一些政務具體運作情況,也大致有了些瞭解。於是點點頭,便將私事也提了提。但三伯和大娘的臉上,方纔還笑吟吟的,卻突然慢慢僵硬下來,並沒有立時接話,明顯欲言又止。韓雍正有些納悶的時候,三伯卻沉吟着開了口。
“憨娃兒,你想給你娘風光大葬,這是該當的。你娘當年吃了多少苦楚,年紀輕輕的就走了。如今你也算長大成人,回來盡些孝道,將她身後的事,重新操辦,這是沒有二話的事。不過,你想要修繕你家老屋,這個,這個。我跟你說個實話吧,村北頭的柴大發家,你還記得不?”
“哦……記得,還記得,怎麼了,我家的老屋,關他傢什麼事?”
柴大發,乃是有名的豪戶,乃是村中首富不說,在本地人脈頗廣,交際活絡,與縣城裡的官府及頭面人物,都很有些關係。近兩年,往鳴沙縣衙門裡跑的更是勤快,連縣令大人,都是他們家的座上客。小時候,韓雍沒少受他家三個兒子的捉弄和欺負。
三伯下了決心似的,停了停,一拍大腿將來龍去脈全都說了出來。原來柴大發家的小兒子,不過比韓雍大個兩歲,卻定在明年即將要娶第五房小妾,柴大發便打算給他也重新蓋一座新宅獨立門戶,於是便請了風水先生來村裡四處看看。那風水先生轉了一圈,來到韓雍家的老屋處,盤算片刻,一口便咬定了此處乃是吉地,,能護蔭主人的子孫,出人頭地,將來便是出將入相也是等閒。
柴大發大喜,當即便宣佈便將韓
雍的老屋宅基劃作了自家的領地。因爲他家高人一等的氣勢,又加上韓雍家多年沒有人住,早也破敗,所以柴大發此舉,村中也無人敢來多嘴。眼下,就等着下月初的黃道吉日一到,柴大發便要指示夥計來,推倒老屋,正式開工了。
聽罷一席話,韓雍面色變得很是陰沉。三伯見他模樣,怕他鬱悶的緊,反而試探着勸慰道:“憨娃兒,你當年還在家住的時候,又不是不曉得他大發家的勢力。如今他是鐵了心要佔你家的地,你又離家這麼多年,就像漂流的水草,根都沒有了,還能使得上力氣?瞅着你更是沒有能力與他反對。依我說,就當吃個啞巴虧,反正你家老屋早也廢棄了,不如,要麼,就算了吧?”
大娘在旁邊也道:“憨娃兒,我曉得你心裡也受氣。但聽說大發家,連縣裡的太尊都能請來家裡吃飯,你瞅瞅那得是什麼關係咧?你細胳膊拗不過人家粗大腿,便就忍這一時之氣,沒得惹毛了他,叫官府裡來人,將你抓了去!”
韓雍沉默片刻,仰起頭道:“三伯,大娘,你們爲我擔心,我感激的緊。但自家的屋,別人哪能來隨意侵佔!再說我爹孃也走的早,就剩這麼一塊地,好歹給我留個念想。若是叫別人佔了,我哪裡對得起他們!你們也不用勸了,我家的宅基,我是不會讓出去的。”
“別抓你見官!……”三伯很有些擔憂,還想再認真勸勸,卻聽韓雍問道:“此地鳴沙縣的縣令,叫什麼名字?”
“叫,叫個葉祖明,哎喲縣太尊的名諱,哪裡是咱們小民隨便叫喚的。你問這做甚?”
三伯有些詫異,心道你一個平頭百姓,打聽人家堂堂縣太尊的名諱,管什麼用處。
韓雍仍舊坐着一動不動,只偏過頭去,將一名侍衛喚過來,淡淡的吩咐道:“去,叫這個葉祖明最快時間趕來見我。”
侍衛一聲得令,轉身便不見。三伯及老伴二人,大吃一驚,完全摸不着頭腦,不由互相攙扶遲疑着站起,一時說不出話來。
老夫婦兩人,目瞪口呆驚疑無比的呆看,卻見韓雍面上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將一縣之首隨意傳喚而來,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小事。
留守的另一侍衛,上前來笑道:“老人家!看你果然是真正不知。你面前這位,便就是咱們夏州的州主韓使君,韓君候!”
三伯幾乎要打一個跌,老伴趕忙攙住了他。老夫婦兩人扶作一處,瞪着溜圓的眼,直愣愣地將韓雍從頭看到腳,再從腳看到頭,本能的還是無法相信,但看韓雍微笑着衝他們直點頭,神色之間平靜從容,並沒有什麼冒充的僞色。兩人既驚且疑,弓着身子僵在那兒,噤若寒蟬,面面相覷。
韓雍正要出言安慰幾句,卻聽得外面傳來了各種說話聲,似乎隱約還夾雜着什麼地基、丈量之類。他當即反應
過來,拔腿便快步而出,侍衛緊隨其後,三伯心中如吊了水桶般七上八下,一面叫老伴趕緊將村正等人找來,一面忙不迭邁着小碎步,趕緊也出了門。
韓家老宅的門外,站着四五個人,一起看着。其中膀大腰圓的一人,便是柴大發的二兒子柴祿,此時正一邊和他幺弟柴壽說笑,一邊指點比劃,頤指氣使的道:“……從這裡,到那邊,都圈起來。前門不要動,後面再拓寬一丈半。對對,就是那裡,你去做個記號。”
幾個幫工,便趕忙上去,做記號的做記號,量尺寸的量尺寸。那柴祿叉着腰站在門口,指指點點,儼然是總指揮的模樣。
雖然多年未見,但那副從小便是習慣高高揚起的嘴臉,讓韓雍一眼便認出了他。當即趕過去喝止道:“慢着!”
衆人都停了動作,愕然的望過來。柴祿、柴壽都覺得韓雍有些面熟,但一時想不起來。三伯忙擠上前,結結巴巴言道這就是從前的韓家小子。他對韓雍的身份還是有些半信半疑,但對柴家兄弟的強勢卻瞭解的無比清楚,所以沒敢當衆說出來,徒惹麻煩。
柴祿恍然大悟,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憨娃兒嘛!這麼些年,在哪裡混飯吃?一直沒有音訊,我還當你那會被狼給叼走了吶。”
柴壽領着現場數名家中傭工,肆無忌憚的鬨笑起來。
侍衛大怒,以目示韓雍,可否盡數殺死。韓雍微微搖頭,轉向柴祿直接責道:“我只問你,我韓家的宅子,你柴家憑什麼要來佔了自建?是哪條王法同意了,不經主人家同意,便可以隨意來侵奪?”
“嗯?”
柴祿畢竟跟在父兄身後多時,浸淫了察言觀色的習性。從前可以隨意欺負的村中外姓人家,現在竟敢當面來質疑他,這些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混出了人樣,有些套路不明。且韓雍在那一瞬間流露出來的氣勢,讓柴祿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他並沒有立時發作,還制止了幺弟的躁動,冷着臉將韓雍的樣貌、衣着和神態反覆打量,憑着經驗,柴祿最後斷定,韓雍充其量也就是一個小商人而已。
柴祿呼出一口氣,放下心來。既然打消了疑慮,他便沒有了顧忌,當即冷哼道:“你這麼多年沒有回來,這塊宅子,早就荒了,便算作無主之地。現在我家划過來,也是合情合理。”
“憑什麼,你這不是強詞奪理,巧取豪奪麼!”侍衛滿目噴火,上前一步怒斥道。
旁邊的柴壽便有火起,將眼珠一瞪道:“憑什麼,憑什麼,憑的就是我柴家在本地的勢!王法王法,官府是不是王法?縣太尊都是我柴家的座上賓,你說我家有沒有王法!”
他斜睨着韓雍,不耐煩的將手揮揮,大大咧咧道:“趕緊起開!再要呱噪,信不信老子叫官府拿了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