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徵兆愈演愈烈,民間傳言紛紛。未幾,秦國文武聯名上表勸進,竟然請高嶽即皇帝位。高嶽當即駁回,下令再勿復言。但此乃是做給天下人看的、以退爲進的策略,於是楊軻再領羣臣,退而求其次,請高嶽即秦王位。同時,涼州牧、西平郡公張駿;武都太守、左賢王楊難敵;南安太守、右賢王姚弋仲;屠各部大頭領靳衝、鐵弗大單于劉虎等,皆是奉表而至,恭請高嶽進位王爵。最後,連那成國皇帝李雄,也送來了一道書文,祝賀高嶽收復舊都之餘,也請他稱秦帝秦王。
高嶽留中不發,並依着故例,謙言寡人功微德薄,只說要再熟慮幾天,並沒有直接拒絕。過得數日,江東有聖旨頒到,高嶽不好怠慢,便就大會文武,當殿請宣。
“天禍晉室,大行皇帝遇害平陽,酷甚望夷,釁深北方。胡賊肆虐不可抑制,國朝遂失中土,朕常思之,痛斷肝腸。茲爾秦公,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西徂東,力克強敵,舉義旗倡諸侯,決百勝於千里。糾率夷夏,大庇甿黎,使萬民不忘華夏,惟公是賴。”
“既德侔造化,功極蒼旻,兆庶歸心,歷數斯在。今僞趙崩離,胡運去矣,西京既復,漢道興昌。爲酬勳勞,朕今特旨:晉升公爲太尉、錄尚書事、侍中、都督北方諸軍事。並假黃鉞,加九錫,進爵爲王,王號曰秦。”
“於戲!王其允執厥中,敬遵典訓,副率土之嘉願,恢洪業於無窮,時膺休祐,以答三靈之眷望。厚望以寄,足慰先帝歡慰之意;名爵有賜,略表朕躬喜悅之情。惟願王體會朕心,爲國干城,與國同休。不盡衷言,王其勉之!”
隨同聖旨而來的,有皇帝親賞的九毓冕,四爪五龍袍,並賜班劍武賁、羽葆鼓吹各二十人。最特別的,是竟然還有皇族郡主一人,被皇帝賜婚而來,目前已經恭送至高嶽內府中。
作爲皇帝司馬睿來說,在聽聞高嶽大舉東伐前趙之後,便就密切關注局勢。後來秦軍愈戰愈勇,終於得復西京,將匈奴人的勢力,徹底趕出了關中之地,司馬睿便知道,高嶽的威勢已遠邁從前,將要達到一個新的高度。
其實從私人感情的角度出發,對於高嶽,雖然沒有見過面,但司馬睿卻很抱着幾分好感。從他還沒即皇帝位的時候,高嶽每每上奏,言辭間都是恭謹守節,從不逾制,且後來又帶頭勸進有擁戴之功。雖然在北方已是形同獨立的強藩,就算他即刻自立,斷絕與東晉的關係,也無人能夠奈何得他,但截至如今,高嶽卻還沒有任何不臣的跡象,遇有大事要事,都還及
時上奏,恭敬地向皇帝各種請示。
難得這樣強臣不跋扈,還能夠將皇帝擡在上面,公開地表示對朝廷的支持。人家這樣上路子守規矩,司馬睿暗忖自己絕不能在這樣關鍵時刻,裝聾作啞,爲了吝嗇名爵之封,而最後惹怒高嶽,使他心寒反而促其自立。朝廷主動封王,高嶽拜受皆大歡喜,某些希望攀龍附鳳開闢新朝的人,一時也無隙可入;若朝廷反應遲鈍毫無表示,那必然就會有各種勸進之聲,甚囂塵上,到最後怕是連高嶽也不能抑制,而半推半就的登上帝位。到那時候,朝廷如何面對那樣尷尬的局面,怎樣再與高嶽相處,都是非常難堪和棘手的問題。
故而司馬睿乾脆主動破例晉其王爵,並極爲大方的賞賜各種高規格的名譽,以示親密、信任和拉攏。司馬睿十分相信,高嶽必然會心照不宣地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要不公開獨立,不要將朝廷最後一塊遮羞布扯去,那麼任何層次的封賞,都不是問題。
形勢至此,再要推辭已是上怫帝意,下卻衆心。於是高嶽欣然接受,從今日後,以秦王之尊,統御諸侯,號令西土,再與胡虜爭衡。
那欽差天使,昂首挺立,一絲不苟的宣讀完了聖旨,忙趨步而至高嶽身前,滿面堆笑道:“恭喜大王!微臣來時,陛下曾再三叮囑,務必要將當面致意大王,願大王看在陛下歷來厚待的恩遇上,始終盡忠王室,不忘晉德。”
說着話,欽差從懷中又掏出個明黃卷軸,奉於高嶽面前,小聲道:“此乃陛下特予大王的一道密旨,且待稍後大王自覽。”
高嶽心中一動,當即便迅速接過,不暇細顧,先交由周盤龍收下,復對欽差溫言道:“有勞天使遠來宣旨,辛苦辛苦!且在長安休憩數日,待回去後,轉奏陛下,天子之恩,禮遇之情,高嶽不敢或忘,必當始終敬奉大晉正朔。”
傳旨事畢,欽差拜辭而去。衆文武羣情振奮,皆是口呼大王千歲,恭恭敬敬齊來拜見秦王。高嶽精神抖擻,滿面春風的也撫慰褒獎一番。
往昔的太極殿,如今已然是巍峨磅礴的秦王府。因皇帝賜婚,高嶽便讓羣臣稍候,暫且先回府中探望。方至內室,便見姚池及嵇雲舒二人,正在和一個盛裝的年輕女子,聚首隨意聊天。見高嶽舉步進來,三人都是一愣,隨即姚、嵇便喜笑顏開的迎了上來,嵇雲舒盈盈下拜,恭敬地斂衽行禮。姚池更是眉飛色舞的模樣,但也學着嵇雲舒,口稱恭喜大王。那名陌生女子,忙趨步來到高嶽面前拜倒,低着頭嬌柔輕語道:“臣妾妙菱,拜見大王。”
這便是賜婚的郡主了。據皇帝別旨和天使詳細稟告,高嶽眼下已曉得了這位司馬妙菱,乃是汝陽王司馬熙的女兒,論關係乃是皇帝司馬睿的堂妹。司馬熙的祖父便是司馬懿,父親是八王之一的汝南王司馬亮。在永嘉之亂的末年,司馬熙被石勒殺死之後,遺下家眷,隨同倖存諸王宗室一同南渡,彼時司馬妙菱年方八歲,便就寄居在伯父西陽王司馬羕的府中,直至被朝廷選爲賜婚之人。
司馬睿既然要賜婚高嶽,則必須要挑選大家閨秀。但江東王謝等巨族,竟然不屑一顧,紛紛拒絕。於是司馬睿只好在皇族中做挑選,但其餘公主郡主等,也都不願從此背井離鄉,跋涉江湖受風霜之苦,去那遙遠的西北之地,過福禍未卜的未知生活。於是彼等的父親、兄長等藩王,甚至母親姐妹等各家夫人,都紛紛上書懇求辭謝,請皇帝萬勿選到己家。司馬睿鬱悶,但也不好強行怫了衆意。後來驀然想到司馬妙菱這個堂妹,因爲年齡正好,又失祜無依,但身份又算貴重,故而用來做賜婚和親的人選,實在是再好不過。
於是這個名額,最終落在十七歲的妙菱頭上。伯父司馬羕雖然在朝中顯貴,但侄女畢竟不同親生女兒,並不怎麼替她力辭,反來勸慰她要想開些,姑且算爲父爭光、爲國出力。妙菱心中悲苦,但哪有什麼辦法,又幹脆把心橫起,勸解自己反正也是孤零零無人關愛,到哪裡都是一樣,除死無大事。所以便也強顏歡笑地順從,處處配合,繼而一路艱辛來到了長安。
“啊。你叫做司馬妙菱麼,真是個清婉的好名字。”
高嶽見她微垂的面上,雖然生受風波之苦,顯得有些憔悴,但仍然白淨秀麗,嬌小可愛,顯出天家之女的不俗氣質。又想到妙菱年紀輕輕,便從此告別家園,來到這完全陌生的地方,又不免生出幾分憐愛來。
“大王,妙菱妹妹,這般柔弱,年紀又小,從江東遠涉千萬裡,纔來到咱們這裡,想想都令人疼惜。還請大王以後多多關愛些,只莫要使她覺得受到了委屈,來錯了地方。”
嵇雲舒畢竟心胸大度,邊輕撫司馬妙菱的手,一面對高嶽勸道。
“你坐下吧,也不要這樣拘謹。呃,既然陛下將你賜婚與孤,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西北風寒,不比江南風和日麗春雨醉人,但西北蒼勁雄渾,自有一番別樣風味,孤想,你眼下怕是還不習慣,但日後總會愛上這裡的。有些事身不由己,就不要自怨自艾。且放寬心,隨意些好,孤應該也不是難相處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