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高嶽其實一直在關注幷州戰事,見事態可能有變化,不待楊韜求救,便已就擬發兵援助。但彼時西方卻已生了變故,獨霸青海的吐谷渾國,開國君主慕容吐谷渾不久前病故,長子慕容吐延繼位。本來這也沒什麼好說,但慕容吐延大權在握,雄心勃勃,竟爲着邊境某處小部落的歸屬問題,和涼州發生了摩擦,毫不相讓進而起了衝突。
很快,雙方兵戈相見,在西平郡以南,大打出手,前後接戰大小十餘次。涼軍雖然並未吃虧,但張駿自忖事情重大,不能不向高嶽詳細彙報。高嶽此前曾致祭吐谷渾,在得了張駿急信後,便派了專使帶去旨意,讓慕容吐延和張駿都暫且休兵罷手,好生協商處置。
張駿不敢不遵守旨意,主動撤軍三十里,等候朝廷指示。但慕容吐延驅逐了秦使,並回了一封言辭不遜的信,叫高嶽自做秦帝,莫來管他吐谷渾國的事情。高嶽得報後,當然震怒,便令鎮北將軍鄧恆爲主將,平南將軍楊堅頭、平北將軍李虎爲副將,率師二萬,西向涼州,助張駿征討吐谷渾。
西方戰事一起,秦州、夏州等地,便自當加強戒備,夏州牧樊勝主管防禦事宜,不能組成強有力的援軍。而京師一帶,正處在嚴防死守狀態,雖然有強力禁軍三萬,也無法出兵救助楊韜。思來想去,高嶽便採納了韓雍的建議,急令盛州胡崧率軍南下,務必保住楊韜。
正逢上雷七指敗退交城,孤身北上盛州求援。胡崧便立即動員盛州軍,準備迅速出兵。但具體到實際情況,很多將領都建議,不如趁機出兵河北,襲擊趙國本土,用以分解幷州友軍的壓力,並可以迫使石虎撤軍,回救根本。
但胡崧從通盤大局上反覆思考,最終還是否決了大多數人的此項建議。從表面上看,石虎可能會因爲河北被襲,從而撤軍,但石虎畢竟不是等閒之輩,萬一他置之不理,反而加大力氣,強攻並擊殺楊韜,那麼兩相比較,受挫的一定是秦軍。
因爲石虎出征在外,並帶走了精兵強將,但趙國本土的留守軍隊,仍然有五六萬之多,雖然處於蟄伏的防禦狀態,但本土遇襲,趙都襄國城內,從前跟隨石勒的老將如夔安、桃豹等人尚在,盛州軍多半不能速戰速決,取得勝利。
而楊韜所部,已經是苦苦支撐的狀態,一旦被石虎發狠攻擊,必敗無疑,屆時楊韜若是戰死甚至被生俘,將會對南北秦軍的士氣,造成巨大的打擊,使接下來的局面變得更加艱難。退一萬步說,就算盛州軍在河北取得勝利,但失去的地盤,石虎很有可能將來會再搶回,但秦軍若是失去了楊韜,人死了怎能復生?且盛州軍失去了救援目標,行動便會落入進退失據的局面,到時候,是繼續強行攻擊河北,還是去收復幷州,還是灰溜溜地縮回盛州,都會變得茫然不可預測。
故而,只有一鼓作氣,抓緊南下救出楊韜,才能迅速解開亂麻般的局面,不致落入被動。胡崧力排衆議,親自率領四萬大軍南下,令都護李鳳充作前鋒,全軍繞過
晉陽城後,交城幾乎不戰而下,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石虎的趙軍猛撲而來,並最終力克強敵,完成援助任務。
一番話說的楊韜是連連點頭,感慨不已。胡崧又衝遠處招招手,將李鳳喚到近前來,向楊韜道:“此次,我軍深入幷州,並且進兵神速,是賴李將軍爲軍前驅,奮勇當先,本公才能隨即推鋒而至。陛下曾盛讚李將軍乃是將中之傑,誠不虛言。撫軍!可來相見。”
楊韜立即衷心地向李鳳表達了感激之情。李鳳忙不迭回禮,他的地位比楊韜又有不足,雖然確實救了對方,但並不敢當真恃功倨傲、泰然受其禮拜,當下亦是恭敬的回了禮,直道楊韜太過客氣,一家人不用說兩家話。
又說了幾句,楊韜向着胡崧懇切道:“下官奉旨北討,實在沒料到竟至如此。如今敗沮,士氣低落,下官方寸也亂,實在不堪再指揮籌劃。幸有盛公到此,我軍便有了主心骨一般,此間戰事,無論大小,還煩請盛公全權節制前後所有兵馬,以洽聖意,以安軍心。”
別的不說,單單論及軍職,胡崧在此統領所有秦軍,亦是理所應當的事。胡崧謙遜兩句,便也就應承下來,言道此前他曾令雷七指把守失而復得的交城,而今石虎遁走,秦軍北上之路暢通,當務之急,應該趁勢拿下晉陽,進而略定整個幷州纔是。
楊韜以下,衆將毫無異議,於是略作休整後,數萬秦軍迅速開拔,氣勢洶洶往晉陽撲去。
洛陽。皇宮。
御書房裡,高嶽雖然穿着隨意的便裝,但人卻坐着端正,並沒有因爲身處非正式場合,便就毫不講究的慵懶樣子。桌案下,內衙都指揮使李鬆年,雖被高嶽賜了坐,但正挨着半邊屁股,畢恭畢敬地在做一系列稟報。
“……故而,楊大將軍喝令將姚將軍當衆斬首,以正軍法,以嚴懲他使太子殿下陷於危險之地的罪責。後來殿下親自請免,並及諸將求告,楊大將軍才赦了姚將軍死罪,將其重重杖責後,囚入牢籠,才送回洛陽來的。”
“這個朕知道。”高嶽嗯了聲道,“前些日子,姚襄被解到京城。朕知道後,本來還很納悶,在看了楊韜的奏摺後,才曉得這一樁事。現在聽你也這麼說,果然是不錯了。”
高嶽轉了語氣,似笑非笑道:“楊韜將姚襄押送來,其實也是做給朕看。朕將太子交給他歷練,他多半是連覺也睡不安穩,結果姚襄年輕氣盛,帶着太子去了前線,楊韜定是嚇得狠了,生怕朕怪罪他看覷太子不利,但又擔心如果真殺了姚襄,朕同樣會不高興,所以乾脆自己不處理,送來給朕,呵呵,這點伴君如伴虎的小心思,朕其實都知道。”
暗道自己也是過來人,高嶽喝了一口茶水,又道:“楊韜太小心了些。其實朕毫無怪他的意思。太子雖然被朕提前召回洛陽,但從戰場上蹚了一圈下來,言行舉止果然是有些變化,連氣質也愈發成熟些了,這是好事,朕很高興!朕要的就是真刀實槍的去磨鍊去感受,不然,走個過場,
搞些假把式,有什麼益處?”
李鬆年忙陪笑道:“陛下神武天縱,非是凡人。太子殿下畢竟真龍之種,也是天賦異稟,不過現在年歲淺些,但陛下只要稍加調教,太子將來定是僅次陛下的聖君,做個守成令主,還不綽綽有餘麼。”
坐上這個位子,每天的奉承話,想不聽都不行。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作爲上位者,你不能不給下屬表忠心的機會,若是太矯枉過正,反而使得人心漸散了。
高嶽擺擺手,笑了笑,又將幷州的眼下局勢,再問一通。其實胡崧的戰報業已發到,但李鬆年的內衙,不少密探正奉命在幷州活動,各種偵查、刺探、潛伏等等,蒐羅來的情報五花八門,比單一的戰報不知要詳細多少。各種信息彙總之後,高嶽便能最快速度、最大程度地掌握到他想要掌握的一切消息——所謂耳目者,李鬆年不外如是。
聽罷一通,高嶽蹙眉,氣道:“石堪可恨!彼首鼠兩端、無心歸附也就罷了,竟敢一面搖尾乞憐,一面聽從石虎使喚,設計陷害我軍。這種卑鄙無德的小人,斷不能留!朕當立刻遣使,飛告胡崧,晉陽城破後,無論石堪降否,都立斬不赦,以儆效尤,你說可好麼?”
李鬆年離座叩首道:“臣乃是陛下的爪牙耳目,專爲陛下探查天下隱情,然後據實奏報而已。至於軍國大事,自有將帥們籌謀策劃,非是臣的身份,能夠隨便妄議的,請陛下恕罪。”
高嶽唔了一聲,有些意外,但同時也很讚賞李鬆年能隨時保持清醒、認識自己的位子。“卿能如此自警自省,嚴以律己,很好。是朕讓卿爲難了,起來吧,再坐着說話。”
李鬆年得了讚譽,心裡樂開了懷,但他並沒有順杆子往上爬再過多標榜自己,曉得點到爲止的妙處,謝了恩後,便轉道:“還有一事,臣也是得知未久,倒要恭賀陛下。臣的下屬,在遼東發來奏報,說東寧公主十數天前,剛剛誕下一子,便是陛下的外甥了。”
聽聞落梅產子,高嶽也很好奇和欣喜,端起茶盞便灌了幾口,邊帶着笑道:“哦?好好。東寧公主是朕的妹子,她的兒子,當然是朕的外甥,卿此言不錯。呵呵,慕容皝怎麼說?孩子可曾取了名字麼,若是沒有,問問他要朕賜名否?”
“回稟陛下。燕王也挺高興。不過聽說他妻妾成羣,此前也已經有了三個兒子、七個女兒了,添子對他來說,算是平常事。不過燕王已親自給孩子取了名字,叫做慕容恪,字玄……”
“噗!”
高嶽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失態。李鬆年雖然心中奇怪至極,但他仍然裝作什麼都沒看見,面色如常的趨步上前,用自己的袍袖,將噴溼的桌案揩拭的乾乾淨淨後,又低着頭退回了座位。
軍神慕容恪,字玄恭,慕容皝第四子,生母高氏。高嶽驚奇地半張着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一刻,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創造了歷史,還是歷史創造了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