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先生貌不驚人,四肢纖瘦,在雄壯結實的軍漢桂勇面前,相形見絀幾乎可算是弱不禁風。眼見得桂勇瞪着佈滿血絲的怪眼抵在面前,幾乎要將其生吞活剝一般,那牛先生卻絲毫不見驚惶神色,反倒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不要如此緊張嘛,桂將軍!我覺得你首先應該放鬆一下。”牛先生一面滿不在乎的笑笑,一面伸手在桂勇肩頭拍了拍,接着竟然自己徑直走到主座上,一屁股坐了下來,反倒招呼桂勇也坐,彷彿他纔是這裡的主人相似。
“桂將軍如烈火焚心,這個在下很是理解。不過我勸你最好還是放鬆些,如此才能保持清醒的頭腦和我說話。不然,我冒着種種風險來此,卻要與一莽撞衝動的無腦之人相商要事,這樣非但將軍親屬性命難保,便是你我二人,最後恐怕亦是將命懸一線了。”牛先生說這話,突然收起了笑意,如釘的目光,死死罩在桂勇的面上,一瞬間,桂勇覺得有幾分陰冷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嚥了幾口唾沫,咬咬牙,拖過把椅子,在牛先生對面悶聲坐下。
牛先生點點頭,不緊不慢道:“你的夫人與公子,總之安全無虞便是,絕不誆你。眼下且待我來與你將正事說明。不瞞桂將軍,在下乃是大秦內衙中人,奉命在鄴城內公幹。”
他這話一出,桂勇心頭隨之一跳,面色也難免開始發沉,還來不及暗自琢磨,又聽牛先生續道:“我大秦皇帝陛下順應符命,席捲天下以驅胡羯。我朝韓大司馬,當世名將,戰勝攻取毋庸多言。而今十五萬大軍,將汝鄴城圍得水泄不通,正是孤立無援,陷落就在眼前了。桂將軍以爲然否?”
桂勇忍不住搖着頭反脣道:“十五萬大軍?我看充其量不過八九萬人。且韓雍號稱名將,也就爾爾。圍城兩年有餘,不還是一無所獲麼?反觀我鄴城,兵精糧足,不但防守綽綽有餘,正要出城反擊了,你們倒要小心一點。”
牛先生坐姿未動,只冷笑道:“所謂自欺欺人,掩耳盜鈴者,不外如是。圍城兩年又有如何?關鍵是看誰能笑到最後。便是兵家聖手孫吳韓白,難道每逢打仗都是一日決出勝負麼?前些時侯,貴國的曲樑城被我軍一鼓而下,滿城多少糧草軍械,被付之一炬,沖天的黑煙,我在兗州都能看的清楚。此事天下皆知,桂將軍莫要說毫不知情。嘿嘿,而今莫要說你鄴城,
整個冀州,多少城池都已開始缺糧,全面告急了,還兵精糧足?現在說這個話,便是糊鬼,鬼也不信。恕我直言!爾等現在就是愁城困獸,危在旦夕了。”
“你……!”
這樣不遜的話很是刺耳,桂勇下意識就要發作,但立時因着種種顧慮,忍住了沒有作聲。牛先生捋了捋稀稀拉拉的山羊鬍,毫不在意又道:“多則兩三月,少則四五十天,你鄴城必然落入我軍之手!這個問題,鄴城中的高層人士,都是清楚的很,怕是已經安排好了退路。但如桂將軍這樣廣大的中下級軍民,反倒要做替罪羊,來面對我軍將士積攢多時的滔天怒火。到時候,桂將軍能保住自己的命麼?能保住貴親屬的命麼?”
桂勇默然不語。曲樑城作爲後方的絕大糧倉,結果被秦軍突襲而陷落。這個噩耗,本來他根本不知道,但傳得多了,誰還能捂住耳朵。如今,雖然對外和城中老百姓們,城中高層們還是竭力拍着胸脯說毫無問題,但實際上,鄴城確實已經斷絕後援了,城中積糧又並不算厚,且人口衆多,坐吃山空,總有紙包不住火的那天,屆時無數的軍民沒有飯吃,餓紅了眼,一旦暴動起來,莫說城外有秦軍圍城,光是內訌就能生生把鄴城整垮了。
還有一樁,桂勇暗忖道,從前他和袍澤戰友們無數次奮勇搏命,在城頭上打退了一撥撥秦軍的攻擊,算是守城的中堅力量。而城主石挺,乃是樑王、領驃騎大將軍銜,更是皇帝石虎的親生愛子,眼瞅着鄴城要陷落之際,石虎會無動於衷?石挺會坐以待斃?什麼暗挖地道土遁、什麼趁夜喬裝潛出等等,一旦秦軍入城,真正的主謀早就開溜了,而他們這些人,便是罪過極大負隅頑抗的背鍋罪犯,雙手沾滿了王師將士的鮮血,被當衆殺頭甚至以平憤可能是十有八九的事。
桂勇心煩意亂,面色陰晴不定。牛先生察言觀色見他模樣,便加緊了語氣道:“眼下形勢,孰強孰弱,興盛衰敗,婦孺皆知。挑開了說罷!在下此來,是爲桂將軍指一條明路。我曉得桂將軍乃是北城門的守將,只要你在我們約定的某天夜裡,打開城門放入我城外大軍,助我軍徹底攻佔了鄴城,那麼,皆是桂將軍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你滿門的性命甚且富貴,都絕對可保無虞了。如何?”
桂勇一驚,本能的站起身來斷聲道:“這如何使得!我是
大趙軍人,若是明哲保身不戰而退就已經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更何況私開城門放入敵軍!”
牛先生並不與他勸解或是明辨,卻眯着眼睛陰沉沉道:“既然桂將軍這般公忠體國,也好,速速將某綁了去稟報上官便是,在下此來,本也就是試一試,並沒有打算活着回去。只不過,你的老婆兒子,怕是求一個速死,也是難了。”
桂勇頹然坐倒。他的夫人,與他青梅竹馬,感情甚篤。另外,他自己年過三十之後,屢次小產的夫人方纔爲他誕下一子,自然當做小祖宗般金貴呵護。在桂勇的心裡,便是自己去死,也斷然不能忍受夫人及愛子受到一丁半點的傷害,他連想一想,都會覺得心在發疼。
“既然你們斷定鄴城堅持不了多少時日,乾脆自己慢慢攻城就是,爲什麼非要現在找人來開城門……”桂勇沉默片刻,冒出了這麼一句,但是他自己都聽出了話中的虛弱無力。
“因爲我們不想再等了!”
牛先生牢牢抓住了面前這進退兩難之人的窘迫心理,自然毫無顧忌直言相告:“雖然勝券在握,但十數萬大軍圍城兩年之久,畢竟勞師費餉,耗資無數,主帥自然心中焦灼。若是能夠有法子立時將鄴城拿下搶到手中,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又何必還要再苦等數月呢?只要你聽我的,事成後,我不敢包你一定會升官發財,但你滿門老小的身家性命,絕對不會受到丁點傷害,而且我們會給你一筆賞錢,最起碼你以後做個富家翁,是毫無問題的。若你要是一意孤行,大家都是個死,而鄴城最終必然還是我們的。何去何從,難道你還想不清楚?”
桂勇望着地面的目光倏忽忽地轉來轉去,口氣也越來越軟:“我雖然是北城門守將不假,但你以爲城門是那麼輕易能打開的?如今若是沒有加蓋樑王大印的親筆手諭,任誰也不能私自開啓城門,違者立殺無赦。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橫野將軍而已,能力有限啊!”
“對!這個我知道!所以要你去搞來樑王的手諭!”
桂勇眉間抽搐了幾下,嚥了口口水,終於有些忍不住氣道:“便是立時將我殺了,我也沒得法子!你以爲加蓋樑王大印的手諭,是塊抹布麼,說拿來就能拿的來?”
牛先生忽而詭譎地一笑:“不要急,我來教你如何去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