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嶽將目光掃視一圈,見親如李虎,都是面有忐忑,不禁失笑,也不再賣什麼關子,開門見山道:“此次人事調動,涉及人員少,波及範圍小,諸位暫且寬心。”
“我意,會議結束後,立傳書信,召韓雍等人來襄武。首陽縣令,由曹莫擔任,主管一縣大小事務。李虎擔任首陽縣丞,只負責軍事,協助曹莫,穩定首陽上下態勢。”
李虎聞言,心中還是非常歡喜的。雖然被調離高嶽身邊,但也即將要獨當一面,這份信任和責任,都是又重又滿。他偷眼去看曹莫,見他一臉驚訝,說明事先也未曾得知一絲半點的消息。
“原郡中大小官吏,我分出一半人數,去往首陽縣任職,剩下的留任襄武。”高嶽在牀榻上點了十幾個名字,被叫到的人,都連忙站至塌下,躬身施禮。
“爾等去往首陽縣後,要奉公守法,多多體察民情,協助曹先生,儘快把縣裡的農事料理好。如今已經是年末,你們辛苦幾個月,待到一開春,諸般事宜就可按照計劃進行,屆時也不至於茫無頭緒或手忙腳亂。”
高嶽說着,在榻上探出身子,嚴肅說道:“人生在世,能踏踏實實的做幾件事,自會問心無愧。這一次,我既往不咎,也希望爾等能痛改前非,再不要從前浮誇和無爲的作風。若是我再聽到什麼不良之事,那休怪我手下無情,知道了嗎。”
被點到名的,和沒有點到名的原郡官郡吏,不管心內如何想法,聞言都忙不迭躬身施禮,連連稱是。
高嶽帶着殷切的目光,看向曹莫,“先生,我以一縣俗事累你,還望先生竭力承擔。”
曹莫陡然被高嶽任命爲首陽縣令,一時驚訝茫然,還沒有回過神來。不過他本就擅長農事,如今高嶽這般支持和信任,他可以沒有掣肘、沒有顧慮的放開手腳,來做自己願意做的事,心中無比暢快。
“主公如此信任看重,屬下定當鞠躬盡瘁,不敢言苦。”曹莫直起身,臉上沒有一條皺紋不洋溢着笑意,“屬下也打個保票,待到明年秋收時節,首陽縣必定比往年要多出一番產量。”
“好好。有了地,有了人,再有官府願意幫助和督促,農事自然就會興盛。具體如何,我是外行,先生自管放心去做,我不會給你任何壓力。”高嶽聲音中也透着難以掩飾的喜悅。
高嶽慢慢支起了身子,馮亮在一旁扶住了他。
“諸位,三件事已經說完,大概就是這樣。不知諸位可有什麼補充,或者什麼更好的建議。”高嶽梭視左右,探詢道。
功曹朱榮,站了出來,先鞠一躬,再恭恭敬敬道:“稟告明府。屬下有一愚見,請明府定奪。”
明府,是對太守的尊稱。高嶽笑笑,道:“朱功曹,朝廷正式任命還沒有下達,我目前還不是太守,明府之稱,暫且不妥,就不要叫了吧。”
不是太守,那怎麼還任命屬下縣令縣丞的。朱榮心中如此想,嘴上倒連連稱是,言道主公對朝廷這般的奉公和忠誠,實在是我輩楷模。
朱榮奉
承幾句後,道:“依屬下愚見,給朝廷上表,這是理所當然,毋庸置疑的。不過,目前最當務之急的,怕是上邽那邊,是不是也要?”
他後面沒有再說,高嶽卻一下子醒悟過來,略一思忖,不禁劍眉微鎖,頻頻頷首。
上邽,乃是天水郡首府,更是整個秦州的州治所在。晉朝秦州牧、右丞相、大司馬、大都督、侍中、都督陝西諸軍事、南陽王司馬保,正是駐紮在此,掌控秦州,雄踞西北。
明面上說,司馬保只一項秦州牧,便妥妥的是高嶽的頂頭上司。私底下說,高嶽在司馬保地盤上,現在劃出一塊地來自立,難道不跟主人說一聲?
人說縣官不如現管。司馬保擁胡漢之兵五萬,不僅掌控秦州,連隴右的氐、羌部族大都依從於他,甚至涼州刺史張軌也派使節貢獻通好。司馬保對隴西郡的威壓和影響,遠遠比長安的朝廷要大得多。
朱榮是想說,除了上書朝廷外,於公於私,都必須要同時給司馬保也上一份奏疏。而且,還得是畢恭畢敬、言辭謙恭的上疏。
若是讓司馬保覺得無禮和悖逆,他一怒之下,極有可能盡發大兵,來攻打襄武。以高嶽目前還未站穩的新生力量,和已經在此經營數年的司馬保相抗衡,基本沒有勝算。
高嶽一念及此,悚然而驚道:“朱功曹所言極是,這一層上,是我疏忽了,沒有想到,多虧了朱功曹。”
其實朱榮等郡官,並不是沒有學問,也不是沒有才幹。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從前的環境中,大家一般的吃喝玩樂,清談無爲,誰要想做些實幹的政務,就會被衆人所輕所笑。
現在環境變了,上官是高嶽這樣的務實派,極度厭惡誇誇其談、尸位素餐之輩。朱榮只有收斂了從前的惡習,變得小心仔細,也拿出些才學來。若不然,做不得官都是輕的,就怕小命都要壞在這裡。
聽聞高嶽誇讚,朱榮口中連稱不敢,心中安穩踏實了不少。
適才立於右首下方的書吏,耳聽手動,已將高嶽所說的三件事情,抓住重點,在紙上簡要的記述下來。此番見高嶽說完,便將寫滿了文字的紙張,呈遞上來。
高嶽舉目掃過,沒有問題,便點點頭道:“尋個文筆優美之人,再加潤色一番,寫成奏表,抓緊上疏秦州和長安。”
在座衆人,要說才學,都是自幼攻讀詩書之人。要說到寫,卻都是一般。高嶽第一次上疏,若是字寫的歪歪扭扭或詞不達意,引起朝廷或者司馬保的不滿,壞了大事,那可擔當不起。
衆人面面相覷。有人提議道,乾脆在城中尋一個書信先生,此輩專門代人捉筆,公告書信之事,熟稔無比,行筆潤色,也很有分寸,可保無虞。
高嶽表示同意,便安排人速去辦理,寫成後拿來我看,最遲在午時之後,就要將兩封奏疏快馬發出去。
一番吩咐完畢,高嶽便道會議結束,叫衆人都退下自去辦事,卻將李虎李豹留了下來,待所有人退出後,房間裡便剩下高嶽、馮亮和李家兄弟,一共
四人。
高嶽沉默一會,道:“這裡沒有外人,你們三個,都是我最親近之人。有些話,敞開了說出來,就沒有事了。又武,我知道你對我殺了龔福福的事,一直耿耿於懷,對不對?”
李虎的字是大武,又武,乃是李豹的表字。平日裡,高嶽一般都是叫他倆李大哥、豹子,顯得非常親密。稱呼表字,卻是爲了表達一種親密之外的尊重,有些較爲正式一些的意味。
李豹聞言,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半晌才道:“我……”
李虎見狀,急忙插話道:“主公,老二他不是……”
高嶽擺擺手,對李虎正色道:“李兄,你不用多說話。你是他的兄長不假,難道你要爲他擋風遮雨一輩子?又武也是個堂堂的男子漢,有什麼真實的心裡話,都還要你來代爲述說解釋嗎?”
李豹見兄長尷尬侷促,訥訥而退,不由一咬牙道:“我卻是想不通。小福跟我們從小長大,莫名其妙就被自己人殺了。我一想到他,心中就很是難過。”
“你以爲我不難過嗎?”
高嶽一下支起身子,牽動了傷口,疼的緊緊皺起了眉頭,馮亮連忙無言的過來扶住他。
“可是如果我不殺他,那麼民心、軍心就會分崩離析,到時候咱們連重新做個山民都不可得!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懂,只是一下子轉不過彎來。”
“我說過,你們都是我最親密的人,我怎麼會不信任和重用你們。李兄,你即將獨當一面,不要有怯心,和曹先生配合好,他是個有閱歷、有本事的人,凡事要多聽聽他的意見,首陽等於是咱們的大後方,交給你,你要管好。”
“又武這邊,我已經在考慮給你重任。襄武的城防軍備,我打算交給又武和孫隆來主抓。你倆一老一少,一新一舊,搭配在一起,應該能互相彌補。又武你的性子,要收斂一些,孫隆是老將,凡事也要尊重他,最重要的不可讓這些降人,起了反感和疑心。”
“實在有所爲難,也不要緊,我就要把韓雍招回來,讓他給你們總管——咱們都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多餘的擔憂顧慮,不要再有了,從今往後,咱們兄弟還是攜手一心,闖一番事業。你們記住,我對你們的心,一如往昔。”
望着高嶽誠摯的目光,李虎想說話,但嘴角抽搐幾下,說不出一個字。李豹有些不知所措,連着“嘿!嘿!”兩聲,彷彿是在感慨什麼。馮亮依舊沉默,但卻慢慢的低下了頭。
氣氛一時有些沉重。高嶽清清嗓子,故意大聲道:“公事私事說了這許多,嗓子啞的不舒服。兄弟們,你們哪裡知道,不當家不知擔子重啊!”
李虎趁勢接過話來,“雲崧。檯面上我叫你主公沒有二話,私下裡我還是想叫你一聲雲崧。”
見高嶽笑着直點頭,李虎又道:“你眼瞅着就要做太守了。這在以前,咱們做八輩子夢,也不敢夢到這上面來。你擔子重,也不要緊,咱們兄弟都竭盡全力幫你,斷然不會讓你一人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