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讓我靠一會
不大的花廳中,左右兩面牆懸掛着墨色凝重的行草字畫,那字跡圓融蒼潤筆力遒健,能看出書寫者心境高遠,德行兼備。
古緋端着茶盞,小指一翹,旋開茶蓋,一浮茶沫子,就碰撞出輕聲脆響。
大廳門口只有個婢女在那候着,之前古緋跟着那老管家進來後,這都半個時辰過去,也沒見封家半個人影。
夜鶯瞅了眼外面的天色,她上前小半步,湊到古緋耳邊,很小聲的道,“姑娘,封家人定是不願意見姑娘,姑娘不若先回去,改天再來。”
古緋哪裡不知封家人是故意避而不見的,可她今日過來,是見封禮之爲主,又豈會因這點困難就半途而廢的。
她也十分理解封溥羽不見自己的理由,總歸封家落到今日的地步,被墨戈弋針對,她是主要原因,繼而纔是百變拂柳捶法的被覬覦,如若不然,墨戈弋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法子來與之協商。
畢竟封溥羽大家的身份在那擺着,縱使封禮之技藝不佳,可封家還有人在,墨戈弋行事就總會顧忌一分,再不濟,封溥羽也完全可以退讓一步,答應成爲大京墨家的墨師,相比較之下,墨家定是願意的。
如此,封家也不至於被逼到要敗落的地步。
古緋半闔眼眸,繼續等着。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從花廳門口傳來遙遙的嘆息之聲。
古緋猛地睜眼,就見身形矮小的銀鬚封溥羽站在門口,他看着她,又無可奈何和苦笑,“古姑娘,這又是何必呢。”
他走進來,身子顯佝僂,古緋才發覺,幾日的功夫。之前還精神矍鑠的老者,居然生生老了一輪,時間的流逝在他身上明顯而心酸。
“封老……”古緋開口,話還未說完。剩下的就已經說不下去了。
封溥羽擺手,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理了理有點皺的袖子滾邊,面帶愁苦,“古姑娘,還是請回吧,日後也不要再來了,說句不中聽的話,禮之他……最不該的,就是結識了姑娘。”
古緋沉默。封溥羽還能這般心平氣和地同她說話,她便已經覺得這位大家是真正有修養禮儀的智者。
“禮之會沒事的,我封家男兒,縱使一生潦倒,骨子裡的高傲那也是不可磨滅的。”說這話。從封溥羽身上散出一股子的巍峨高大氣息來,似乎剎那之間,他那因爲年老而瘦小的身軀又重新壯如巨人。
古緋眸子亮了分,她算是知道封禮之那高傲非常,不屑與世俗合污的性子是打哪來的了。
他是還年輕,故而鋒芒畢露一些,而封溥羽是早便練就一身返璞歸真的本事。是以平時壓根不被人察覺。
她輕笑了聲,“這我相信,可封老,我還是想見禮之一面。”
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封溥羽,十分堅持自己的決定。
封溥羽又重重嘆息了聲,這刻他似乎又老了幾歲。“想見便來吧。”
古緋將封溥羽的變化看在眼裡,心下起擔憂,她知曉若單單只是封家的敗落之危,封溥羽是絕不會這般掛心,那便定是封禮之的情況不太好。所以他才憂心忡忡。
她跟着封溥羽穿過庭院,跨過月亮門,在封家宅子北廂房停了下來。
廂房門口正有一小廝在那守着,古緋眼尖,看出那小廝是封禮之平日常帶在身邊的。
“老爺,”小廝垮着臉,要哭不哭的模樣,“公子還是不肯用膳,只叫人拿酒進去。”
封溥羽點點頭,揮手示意那小廝先下去,這才轉身對古緋道,“姑娘看到了?”
古緋皺眉,她瞅着那房門併爲緊鎖,可裡面的人就是不出來,“禮之從那日起便一直這樣嗎?”
封溥羽點頭,他隨意地坐在廊檐憑欄邊,這下整個的疲憊不再掩飾,還有隱帶的失望,“起初房間裡還會傳出點動靜出來,他像是魔障了般,不斷制墨,後來便將所有制墨物什都給扔了出來,那會開始就一直讓人拿酒進去。”
聞言,古緋眉頭皺的更深了,在她的印象裡,封禮之不是這樣經不起失敗的人,像之前兩人的第一次初遇,她便是故意找茬,還將封禮之的墨丸好生貶低了一頓,那時,他都能大度承讓,並不計前嫌。
而這次墨戈弋帶給他的打擊,除了切實是在制墨技藝上比不過,還有的便是那句“終生不得制墨”的條件。
在古緋心中,完全可以說是當墨戈弋那句話在放屁,壓根就不用理會,更別說遵循。
“是因爲墨戈弋說的那話,禮之才致如此?”她思來想去,覺得問題只能是出現在這點上。
封溥羽看着房門,就是在外面都能嗅到濃郁的酒味,他覺恨鐵不成鋼的同時,又覺心疼,“是,封家人最信守承諾,既然鬥墨敗了,對方又提出了條件或賭注,那便是要遵的,禮之日後不可再碰制墨,最多像前幾日,他將自個關在房間裡,纔可碰觸,在人前,卻是絕對不行的,更勿論將自己制的墨丸流傳出去。”
古緋大驚,她頗爲不認同這說法,連帶說話聲音都高了一絲,“怎可如此!他墨戈弋都是個卑鄙小人,封老,你便務須信守,而且,而且?,封家都是一脈單傳,禮之不制墨了,豈不是要封家技藝斷絕!”
聽聞這話,封溥羽苦笑,“這有什麼辦法,老夫怕是等不到禮之的孩兒出生了,如若不然,還可以教導曾孫幾年。”
古緋無言,她想笑可是又有一種想指天大罵的衝動,這都是什麼樣的世道,
天地不仁,萬物芻狗。封溥羽這樣的有德大家,卻被人逼到如此地步,儘管這樣,依然堅守君子之行,這豈是墨戈弋那種無恥之徒能比擬的。
她一向自認自己也不是什麼好人,可她敬仰封溥羽這樣的智者,她成爲不了那樣光明磊落的君子,可也從不會算計利用這樣的有德之人。
這樣的人。該是拿來被衆人尊敬的。
“封老,不值當,不值當啊。”她情不自禁。
封溥羽卻笑了,銀鬚之下的弧度上揚。有皺紋的臉上卻讓人感到無比的親切,“孩子,堅守德行原則,這是君子該爲,便沒有什麼值不值當可衡量的。”
古緋怔住,“可是……”
“沒有可是,”封溥羽打斷她的話,爾後幾步上前,推開封禮之的房間門,背對着古緋道。“想見就去吧,其實即便不能制墨,老夫也不想禮之一直頹然下去,不然他趕緊娶親,爲封家延續血脈。那也是好的。”
古緋沒讓夜鶯推她進去,她被擡進門檻後,房間裡晦暗的光線讓她眼前一暗,緊接着是吱的一聲,封溥羽又將房間門虛掩上了。
好一會她都沒動,鼻端是讓人發暈的酒味,對嗅覺特別敏銳來說。簡直堪比到刺鼻的地步。
可古緋只擰了一下眉頭,就不在意了,她等眼眸適應了房間裡的昏暗後,才轉動輪椅小心地避開房間裡的桌椅以及酒壺。
七零八落散落着好些酒壺,古緋每靠近一個,她便彎腰撿起來。後都挨個放到桌上,還順手將翻到的屏風給扶了起來。
她行動不便,力又不大,還差點被屏風給帶摔到地上,好在及時抓住了輪椅扶手。
稍微理順房間。她才繼續往裡去。
第一眼,就見半坐在牀沿的榻上的封禮之,他只穿着中衣,帶子也不繫,胸襟鬆垮着,能見光裸的胸|乳,長髮披散,帶着一種凌亂的頹廢,哪裡有往日俊逸如美玉的翩翩公子氣質。
他手邊還抓着酒壺,連酒盞都給省了,直接對嘴就喝。
似乎還有點意識,聽到動靜,知曉有人進來,眼都不睜就喊道,“去,再拿酒來。”
古緋靠近,傾身搖了搖他的手臂,輕聲喚,“禮之,禮之,是我阿緋。”
“嗯?”微微睜開眼,封禮之偏頭瞅了瞅,確認了笑道,“原來是阿緋啊。”
“是我,”古緋見他還有點意識,不是爛醉如泥,便鬆了口氣,當下就伸手去拿他手裡的酒壺,“來,將酒壺給我可好?”
哪想,封禮之伸手一拂,護着酒壺躲開道,“不行,我要喝,我要喝……”
古緋開始覺得頭髮暈,滿口鼻的都是酒味,這種不適讓她心頭起不耐,遂轉動輪椅,伸手就去抓封禮之懷裡的酒壺,“你再喝,封家就真完了!”
“你幹什麼?”不料封禮之騰地起身,避開古緋動作的同時,那酒壺不小心碰到輪椅,只聽的“啵”的一聲,酒壺乍裂,酒液遍撒,同時,古緋的輪椅也被掀的一歪。
古緋不防備,沒穩住輪椅,人就咚地摔倒在地。
封禮之酒醉,手下無輕重,那一摔,直讓古緋覺得觸地的掌心火辣辣的痛,且輪椅扶手還磕在她腰際軟肉處,頂的生疼。
只這一瞬,封禮之酒醒了大半,他呆了呆,看着自己手裡還剩的半截酒壺把手,反應不過來。
古緋忍痛撐起身,素白的臉在幽暗的房間裡閃現出白玉般柔和的濛濛青光,她並不惱,還輕言細語地對封禮之道,“禮之,扶我起來。”
封禮之回神,他踉蹌幾步到古緋跟前,當即驀地坐下,與古緋視線齊平,有點無措的道,“阿緋,阿緋,我不是故意,不是……”
“我知,”古緋淡淡一笑,她向封禮之伸手,“你不必自責,我什麼都明白。”
封禮之吸了口氣,他並未拉古緋的手,反而是一探身,一手從古緋腋下由背環繞,一手至膝蓋而過,將古緋抱了起來。
古緋眸色微閃,感覺封禮之抱着她走了幾步就搖晃了好幾下,她生怕再摔下去,只得牢牢抓住他胸襟,又不可避免的與那點沒遮掩的胸膛接觸到,簡直好生不自在。
封禮之是半點沒察覺,他將古緋放置到牀沿坐好,自己一屁股坐在榻上,剛好挨蹭到古緋的雙腿。
“禮之……”古緋正要說什麼。
“別出聲,”封禮之好像更爲清醒了點,他順勢靠過去,頭枕在古緋膝蓋上,以一種脆弱而無助的姿態,緊緊將古緋的雙腿抱進懷裡,一側臉,埋在她腿邊,嗓音低啞的道,“讓我靠一會,就一會……”
ps:
今天阿姽在郊縣出差,所以下午的第二更只有晚上去了,大概晚上九點更新上來。
雖然阿姽自個都覺得不太有信用度了,可還是想說,最多這個星期週五之前,阿緋定將更新時間穩固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