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並沒有睡着,在她進來的時候便想起身的,但聽她腳步放得很輕,顯然是不想打攪到他,於是打消了這個念頭。他知道她的這份體貼並不專屬於他,但此時此刻畢竟是給他的,便貪心的想多享受一會兒。
她坐下後就一直盯着他看,讓他十分不自在,連動一動身子也不能。想假裝剛醒來,又覺得太突兀,到時候兩個人反而更尷尬。畢竟不久之前她才向他表明願意做他的女人,而他也答應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心思,這不是他期待中的結果,他爲什麼要答應呢?總歸是不甘心吧,他喜歡過的女人,便不想別人得到,哪怕無法面對這樣的她,也要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即使只是名義上佔有也好。
“秦穆……”付明悅喃喃的說道。
秦牧嚇了一跳,下意識就要答應,隨即生生忍住。
“爲什麼你從來都不明白我的心意呢?我已經愛了你八年,你真的完全看不出來嗎?”付明悅突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想到你會娶別的女人,我的心就好痛。很多次我都想放棄了,我知道自己應該離你遠遠的,不該來打攪你,可我真的做不到……我的心對我說,留在你身邊吧,哪怕你眼裡看不到我,至少我還能看得到你……”
秦牧心中劇震,她真的喜歡她?還喜歡了八年?八年前她才九歲,他也不過十歲,那個時候他還養在慈安太后膝下,他們應該從來沒有見過面纔對,怎麼會……
若她真的喜歡他,兩年前爲何不肯到安黎宮來,反而去了御前伺候?總不可能因爲喜歡他,就想成爲他父親的女人吧?她腦子又沒問題。
只聽付明悅繼續道:“你放心,你會沒事的,爲了你我什麼都可以做,哪怕……出賣我自己的身體……”
秦牧大驚,她想做什麼?他會有什麼事?莫非她指的是他和秦放的爭端?
在他的要求下,這次的事皇帝並沒有讓付明悅參與,她應該是不知情的。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得罪了盛寵二十年的妃嬪和很有可能問鼎太子之位的皇子,在別人看來肯定是要吃大虧的,想必她也這樣認爲。難道她想用自己做交換,來保他度過難關?
他當即便想起身斥責她,他秦牧豈是需要女人保護的人?更何況是如此大的犧牲?可他還是忍住了,他不想她知道他在偷聽她說話,他會盡快解決秦放,決不會給她“出賣自己身體”的機會。
付明悅說完那句話後便陷入了沉默,安靜得彷彿不存在似的。
秦牧心中卻根本無法平靜,一直以爲她從未喜歡過他,突然得知她的心意本該狂喜,可他心裡卻有種慌張的感覺。
她會不會知道他沒睡着,所以故意講這些話騙他?但如果是欺騙,語氣中又怎會有如此濃烈的感情?濃烈到任何聽到這番話的人,都會希望自己就是她愛的那個人,都會覺得有這樣一個女人愛着自己,此生便無憾了。
她是御前的人,一向規矩很好,如非真心癡愛他,又怎會對他直呼其名?何況,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她差點死在宮正司,後來被秦放帶回寢殿養傷。他不放心她,偷偷潛入殿內看望,她當時正在做噩夢,在夢中便一直叫着他的名字。
如果說此時她有可能是故意說這番話來矇騙他,但那些夢話呢?她總不可能在昏迷不醒的時候還想着騙他,就算能做到,又叫給誰聽?秦放嗎?若秦放聽到她在叫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不殺了她纔怪。
想到上次的事,秦牧微微有些臉紅,他竟趁她昏迷的時候偷偷親了她。那是他第一次吻一個女人,她舌尖的滋味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不再糾結了,她一定是喜歡他的,他必須相信這一點,哪怕是自欺欺人。
這樣想着,他倒真有些累了,慢慢進入了夢鄉。
付明悅在牀前坐了很久,見他始終沒有醒來,替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走了出去。
她得去透透氣,順便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然後用最好的狀態面對秦牧。
兩個小宮女在院子裡坐着閒聊,付明悅冷笑,這些宮人倒是挺閒,將主子一個人扔在屋裡不聞不問,連喝口水都找不到人伺候。
正想過去教訓幾句,突然其中一人口中冒出“芊竹”兩個字來,她趕緊停住腳步,閃到一邊躲了起來。
芊竹是安黎宮的大宮女,之前付明悅曾無意中聽說她總是纏着秦牧,心裡還不舒服了一段時間,後來因爲事情太多便沒有再留意。秦政政變的時候,秦牧因爲救她而受傷,她向皇帝請旨來照顧他,這個芊竹還出現過幾次,對她敵意非常大,不過因爲她是皇帝身邊的紅人,芊竹並不敢公然得罪她。
這次卻一直沒有見到她的身影,此時想來不由得十分奇怪。
“姐姐你聽說了嗎?這兩日芊竹那個狐狸精一直往錦靈宮跑。”其中一個小宮女說道。
“莫非她想勾.搭慶王殿下?”另一個問。
“可不是?以前她老想霸着我們宮裡這位,現在見他得罪了慶王和淑妃娘娘,又惹惱了皇上,自然要另尋高枝。你是沒親眼見到,那日若不是皇后娘娘苦苦求情,皇上差點在長青宮便打死了殿下。”
“可惜錦靈宮的宮門可不像咱們安黎宮這麼好進,慶王殿下難道還能看得上她?”
“你別說,慶王殿下還真就對她另眼相看,已經見過她好幾次了。想不到她狐媚的本事這麼大,連慶王殿下都被她迷住……”
付明悅越聽越怒,這個芊竹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如此見風使舵的人如何能指望她好好伺候秦牧?她沒有再聽那兩個小宮女的談話,左不過是嫉妒芊竹能得秦放親眼罷了,若她們能有這個機會,難道嘴臉就會比芊竹好看?
秦放那麼精明的人,怎會被芊竹迷住?她又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就算是,秦放也是個愛江山不愛美人的主,他肯定是想借芊竹除掉秦牧。秦牧突然公開對付他,他正愁找不到下手的機會,芊竹既然主動送上門去,不利用的話就不是秦放了。
芊竹決不能留。
她不能時時刻刻呆在安黎宮照顧秦牧,他雖然智勇雙全,但現在受了傷,誰知道秦放會有什麼陰謀詭計對付他?她不能讓芊竹這個奸細繼續留在他身邊。
回到殿內,秦牧已經醒來,正掙扎着去夠牀頭的茶水,付明悅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茶水遞到他嘴邊。
“殿下,你餓不餓?飯菜已經涼了,你先吃些糕點吧,奴婢再去傳膳。”
“不用麻煩了,我隨便吃點就好。”
“殿下你——”付明悅本想說殿下你重傷未愈,應該多注意身體,不能吃冷飯冷菜。但想到這樣說會讓他尷尬——雖然是苦肉計,畢竟對他而言是一種屈辱,反正吃一頓冷飯也不會嚴重到哪兒去,乾脆就不勸了。只把幾樣糕點放在他面前,其餘則擺得遠了些。
秦牧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心裡突然暖暖的。也真正意識到一件事:從此以後,她就是他的人了,只屬於他一個。
“殿下,奴婢餵你吧?”
他不能起身,吃得實在辛苦。
原以爲他會驕傲的拒絕掉,沒想到他卻輕“嗯”了一聲。
她趕緊上前,一口一口喂他。氣氛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兩人從未如此親密過,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秦牧專心盯着送到自己眼前的食物,乖巧得像一個小學生。付明悅突然想起一年前自己被師父打到下不了牀的時候,秦穆便是這麼喂她吃飯的。
“喂,你送到我鼻子裡去了。”秦牧抗議。
付明悅頓時回過神來,趕緊道歉:“對不起,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
“沒關係,我已經吃飽了。”秦牧笑了一笑。
這是她以本來身份與他相處時,第一次見到他笑,不如面對白禾時笑得爽朗,似乎還帶着些戒備,不過仍然讓她有股說不出來的感動。
他肯對她笑,是否說明他對她的那股莫名的敵意已經消除?
“以後在我面前不要自稱奴婢。”秦牧又說道。
“啊?”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秦牧重複了一遍。
“哦,好。”
她低着頭收拾剩菜。
“明天你還來嗎?”秦牧望着她。
她突然有種青澀的少男少女在初戀的感覺。無論多麼厲害的人,第一次的愛總是那麼羞澀靦腆,還帶着天真和純情。
這種感覺很不錯。
“只要殿下不趕奴婢……不趕我走,我就天天來。”她說着竟有些臉紅。
“那……我等你。”
等等,他們好像是在——約會?
付明悅被自己嚇了一跳,她和秦牧?他們兩個約會?
“殿下,我……我先回去了……”
她逃也似的飛奔出去,生怕秦牧再跟她說些什麼,會擾亂她的心湖。
心浮氣躁的走到宮門口,迎面遇上一個翠綠衣衫身姿妖嬈的宮女,正是芊竹。
芊竹見到她,臉上頓時現出敵意,望了望殿內的方向,諷刺道:“付姑姑對殿下還真是盡心。”
“安黎宮的大宮女跑去錦靈宮獻殷勤,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幾斤幾兩,連正經主子都不顧的狐媚子,慶王殿下能看得上?”付明悅毫不客氣的反擊。
“慶王殿下看不看得上我就不勞你費心了,你以爲你還是他心尖上的人麼?不過也多虧了你,若不是你與慶王殿下翻了臉,我又怎會有可趁之機?”芊竹輕蔑的笑道,“我看你還是多討好裡頭這位,說不定將來他能給你個姨娘做做,想做正經王妃?你以爲你是什麼身份?不過跟我一樣是個奴婢罷了!”
“是麼?”付明悅嫣然一笑,欺身上前,突然揚手給了她響亮的一巴掌,“都是奴婢是不錯,但我敢打你,你敢打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