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磊反而成了一邊看着的局外人了。
等那幫人走出去,大廳裡竟然有膽大的客人鼓起掌來,一時間掌聲四起,還夾着叫好的聲音!
黑社會也是人,也愛家鄉,誰聽了外人罵自己的家鄉能好受?在共同的外辱面前,黑社會和好市民空前團結,一屋子江海人都覺得解氣。
楊磊也覺得房宇這事兒爺們,嘴上沒說,坐下來就叫了幾大箱啤酒,叫給旁邊兩桌送過去。
後來燕子乙知道這事,就對楊磊說了三個字:“比你強!”
這次楊磊沒反駁。
燕子乙提醒過楊磊,省城的人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很可能會殺回馬槍,讓他小心。
但是楊磊一向膽大習慣了,他可不是嚇大的,晚上照樣抱着吉他往實驗中學跑。
楊磊特後悔上次對面那人走之前,沒跟他約好個固定時間再來。他覺得這位神秘的琴友忒神秘了,搞得一旦偶爾碰上,他都挺激動的。這種感覺挺微妙,好像他看金庸的《笑傲江湖》裡令狐沖隔着簾子和“婆婆”學琴,可簾子後面的“婆婆”原來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這對面的“簾子”後面的,又是啥人呢?
這天楊磊又是自己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操場上彈的琴。《童年》他已經練得滾瓜爛熟了,他就想等對面的哥們來,讓他教他《戀曲1990》。
等到11點多鐘,楊磊知道今天又沒戲,失望都成習慣了。他抱着琴回去。
剛走出實驗中學大門,他就站住了。
敏銳的直覺讓他立刻察覺到了危險。
下一秒,黑暗中就衝出了十幾個人,舉着鋼管和管叉直向楊磊衝來。
楊磊轉身就跑。他手上沒帶任何武器,他知道要是被這幫人堵死在校門口,他今天就得交待在這!
但是人已經衝到他的背後,楊磊手中只有一把吉他,他猛揮吉他掃過去,重重地撞在衝在最前面的人的腰上,把人掃倒,架住旁邊刺過來的兩把管叉,肩膀上就被鋼管砸了一下,楊磊忍痛舉起吉他狠砸那人的天靈蓋,那人倒了下去,後面又有人衝上,將楊磊團團圍住,楊磊再能打也寡不敵衆,那把厚重的吉他在這麼近的距離完全發揮不了任何作用,一記管叉叉進了楊磊的胳膊,楊磊被十幾個人按倒在地……
楊磊當時真的以爲自己要交待在那兒了。
就在那時一輛摩托車忽然衝來,將人羣一下衝開,摩托一個急剎轉頭,車上的人跳下車飛腳就踹,踹翻了幾個人後,奪過一個人的鋼管往圍着楊磊的人的後脖子上猛擊,慘叫聲裡,這些人還沒反應過來,房宇伸手一把拉起了楊磊。
“上車!”
楊磊飛跑着跳上摩托後座,房宇猛然加速,在這羣人的眼皮子底下呼嘯而去!
一直開出老遠,直到確認後面沒有人追來,楊磊纔回過頭。
他緊抱着房宇的腰,胳膊和手上都是血,染紅了房宇的白襯衫。
“去哪兒?”
楊磊在風裡大聲問。
“別說話!”
房宇又加速了,楊磊的頭髮在風裡狂翻。
房宇停下來的時候楊磊認出來了,房宇把他帶到了他家。
很多年以後,楊磊都對房宇的那個家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角落,每一處擺設,都像在眼前,歷歷在目。
當晚,是楊磊第一次走進去。
房宇的家在一個農貿市場的樓上,一樓是市場和商店街,二樓是一個無比寬闊的大平臺,從二樓往上纔是住家。房宇的家在七樓,加上底下那一層其實是在八摟了,在90年代初的江海,算是住在高層了。
在後來的很多年中,這個房子,這個二樓的大平臺,還有房宇家那個看出去空空闊闊,俯瞰半個城市的陽臺,都無數次地進入楊磊的夢中。
房宇進了門,把面紗酒精什麼的扔給楊磊,楊磊熟門熟路地處理傷口。
“你怎麼會在那兒?”楊磊問的第一個問題。
“我碰巧路過。”
“爲什麼幫我?”第二個問題。
房宇脫下被染紅的白襯衫,扔進盆裡用水泡着。
“想幫就幫了,哪兒來的那麼多爲什麼?十萬個爲什麼啊?”
《十萬個爲什麼》是那個年代小孩兒的科普讀物,幾乎家家都有一本,每個小孩兒都看過,跟今天的喜羊羊和灰太狼一樣普及。
“……”楊磊接不上話了。
“你救了我一次,上次的事,就算扯平了。”
楊磊說。
“那謝謝了!”房宇開玩笑。
房宇襯衫裡穿着一件背心。那個年代不像現在都是裸身直接穿襯衫,而是都在襯衫里加一件背心。房宇穿着一件緊身的白色背心,雖然穿着襯衫的時候顯得高瘦,但脫下來時,楊磊發現房宇也很有料,肩臂結實有力,有着勻稱漂亮的肌肉線條,寬肩,窄腰,長腿,身材一點都不比楊磊差。
似乎會打架的男人都有副好身架,楊磊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打架能鍛鍊身材的原因。
房宇看楊磊還沒弄好傷口,走過來從他手裡拿走一卷繃帶。
“給我。”
房宇蹲下來,一手按着楊磊胳膊上的傷口,一手利落地抖開繃帶,墊在胳膊下,一圈圈纏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手腳又輕,楊磊就見他跟醫院裡專業包紮的護士似的,兩手極熟練地動作,還沒反應過來,胳膊上已經纏出了利落乾淨的紋路。
楊磊錯愕地低頭,看着專心給他包紮的房宇。他還是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房宇。
在這麼近的距離看房宇,即使是楊磊也不得不承認,他長得確實不錯。這是楊磊這樣的帥哥很難得會承認的。
當然,男人不是靠長相,要靠拳頭硬。但是長得好拳頭又硬的就讓人嫉妒了,楊磊就是常常被嫉妒的類型,現在他知道房宇也是這一種人。
房宇察覺到楊磊盯着他看,擡起眼睛掃了楊磊一眼。
“看什麼?”
“……你手勢挺專業啊。”楊磊不能說自己盯着個大男人的臉看着發呆。
“你要在醫院躺幾個月,你也會。”房宇兩邊一拉,打出個漂亮利落的結。
“還有人能把你打進醫院啊?”楊磊脫口而出,絲毫沒發現這話等於是承認了他心裡其實覺得房宇挺無敵。
“我又不是變形金剛,碰到人多了不就得捱打啊?”房宇笑了。
那時候變形金剛的動畫片特別紅。
房宇一笑,連那個不大的房間裡都變暖了。
楊磊不由也跟着笑了。
這一笑,好像消融了什麼,讓兩人之間變得有點親近了。
“你這人……其實還不錯。”
楊磊咳了一聲,冒了一句。
其實楊磊自己心裡知道,對房宇的敵意早就沒有了。男人對於自己認可的強者,有天生的接納和親近的心理。
“但是約戰的事兒我不是說着玩的,以後咱倆過過手。”
楊磊眼神很認真。
“你先把傷養好再說吧。”房宇站了起來。“今天那些人是麻土的人,看來他們還沒罷休。”
“背後下黑手,太他媽不是玩意兒了。”楊磊恨恨。
“你也是太虎了,大晚上一個人出門不帶傢伙,不黑你黑誰啊?”房宇毫不客氣。
“……”楊磊自知理虧。
“別老往實驗中學跑了,練琴哪兒不能練。”
楊磊心想,可是別的地兒沒有對面那哥們啊!
他忽然一愣,狐疑地看房宇。
“你怎麼知道我老往實驗中學跑?”
“上次不是碰見嗎。”
“哦……”
楊磊擡頭環視了一圈房間。這是個六十平米左右的房子,在現在看是老式住宅了,廳比較小,房間稍微寬敞些。在當時還是比較好的。楊磊坐的是房宇的臥室,一張鋼絲牀,牀單鋪得很整潔,旁邊是五斗櫥什麼的傢俱。房宇住的地方跟他的人一樣,整齊,乾淨。
楊磊再往櫥櫃頂上看,看到了一把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