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樂聲中,一個身穿官袍,腆胸凸肚的胖子,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行動處着實神氣。
武林中人的金盆洗手大會上,居然會來了一位官員,在場的人無不萬分錯愕。
“縣丞大人親自駕臨,劉正風府上蓬蓽生輝,張大人,快請上座。”劉正風換了一身簇新醬紫長袍,宛若一個商人打扮,一臉媚笑。
張縣丞走到正中,將袍袖一展,大聲喝道:“劉正風接旨。”
劉正風連忙跪倒在地:“草民劉正風接旨,謝主隆恩。”
張縣丞大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衡山縣庶民劉正風,急功好義,功在鄉里,弓馬嫺熟,才堪大用,特授予參將之職。”
劉正風接旨在手,對張縣丞顯得着實親熱,兩個人攀談好一陣子,張縣丞才收了禮物,心滿意足而去。
看到這種場景,不少江湖漢子都對劉正風,暗起鄙視之心,如果不是看他平時爲人仁厚,只怕早就拂袖而去。
劉正風走到正廳當中,先是向着莫大先生深施一禮:“掌門師兄,正風愚鈍,近來漸覺有心無力,只想退隱江湖,安度餘年,請師兄恩准。”
莫大先生嘆了口氣:“衡山派少了你,必然聲勢大跌,可是人各有志,不能強求,你,好自爲之吧。”
場中有些不明真相的人,都以爲是莫大先生逼劉正風退隱,心中對莫大先生頗有怨言。
定逸師太大聲說道:“劉三爺,不是我說你,你這大好身手,就此隱退,實在是可惜了。”
劉正風道:“多謝師太擡愛,劉正風有多大本領,自己清楚。江湖上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今天,我就在大家面前,金盆洗手,從此不再過問江湖上,如有違背,有如此劍。”
啪!
劉正風手中的長劍,被他折成兩截,勁風激盪處,齊齊地插入地面青磚。
不少人都是撫掌叫好。隨即臉上露出惋惜神色,可憐劉正風一身本領,即將成爲絕響。
劉正風將手一揮,門下弟子擡出來一個盆架,上面有一個金盆,裡面盛滿清水。
劉正風滿面笑容,將手向着金盆中伸去,只要他完成金盆洗水儀式,就算正式退隱江湖。江湖中再沒有他這號人物。
嗖!
一個人突然竄了出來,手裡舉着一方五彩斑斕的彩旗,口中大叫道:“奉五嶽劍派左盟主令,着劉正風暫緩金盆洗手。”
來人身後非常矯健。這一出手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原來是嵩山派有名的好手史登達。
劉正風面色一愕,隨即呵呵笑道:“老夫馬上就要歸隱,請史賢侄轉告左盟主。恕我不接他的五嶽盟主令。”
話語聲中,劉正風將手快速無比地向着金盆伸去,只要完成洗手儀式。這江湖上的一切事情,就再也與他無關。
嗤!
一記重型暗器,帶着尖銳的破空之聲,從劉正風身後襲來,下得居然是死手。
劉正風一愕,連忙將身子一側,快速地躲過,不過那個金盆則被打翻,水盡數灑落在地上。
劉正風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破月錐,造型相當奇特,散發着森森寒光。
在壽誕之上遇襲,劉正風不由勃然大怒,大聲道:“是陸柏陸師兄嗎?還請現身。”
“謹遵臺命。”隨着一聲冷笑,就見從四面屋檐上飛身飄下三人,着意賣弄,身法相當驚人。
劉正風不由地倒抽一口涼氣,不但是嵩山派排名第三的仙鶴手陸柏到了,連排名第二的託塔手丁勉和排名第四的大嵩陽手費彬都到了。
“嘿嘿,沒想到劉府這個小地方,竟然能引得嵩山派三大高手齊齊降臨,真是好大的面子。”劉正風冷哼一聲,言語當中頗有不滿之意。
丁勉森然道:“好說,好說,左師兄就是唯恐你一意孤行,這才命我們聯袂而來,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沙沙沙沙!
劉正風聽到四面都有人暗中移動的聲音,不由更怒,吼道:“嵩山派還有多少朋友,就請一起現身吧。”
“好!”
隨着轟地一聲答應,只見不少人都從暗處鑽了出來,彙集在一起,聲勢頗壯。
劉正風看這些人都是賓客打扮,其實身上鼓鼓囊囊,分明暗藏兵器,不由地更加惱怒。
“丁師兄,我劉正風捫心自問,並沒有得罪嵩山派,爲何這番大舉暗中前來,究竟有何圖謀?”劉正風將袍袖一拂,凜然問道。
“是啊?你們嵩山派此舉,未免太欺負人了。”定逸師太在一旁憤憤地說道。
丁勉向着四下拱了拱手:“定逸師太,各位武林同道,嵩山派此舉,實有不得已的苦衷,打算就算拼盡全力,都誓要阻止,劉正風的驚天大陰謀。”
劉正風哼了一聲:“丁師兄此言差矣。想劉某有何本領,能夠在江湖上掀起波瀾,只不過是尋一個閒雲野鶴之身,談什麼驚天大陰謀?”
羣豪都在一旁議論紛紛,都舉丁勉未免言過其實,有譁衆取寵之嫌。
丁勉從容道:“劉正風,我只問你一句話,魔教的曲洋,你認不認得?”
此言一出,劉正風如遭雷擊,他沒想到,最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被人揭穿了。
沉默良久,劉正風方纔黯然道:“不錯,我認得他,曲大哥是我這一生中,最要好的朋友。”
場中一片沸然,人人都難覺得難以自信,沒想到劉正風不但真的認識曲洋,還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直認其事。
洪金一直都覺得,劉正風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只不過性子太過耿直,這纔會着人的圈套,不由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丁勉嘿嘿冷笑,不知不覺踏前幾步,連聲逼問道:“你可知道,曲洋在魔教中身居要職?你可知道。他的雙手,沾滿了正道武林人士的鮮血?你們兩人勾搭起來,究竟要怎樣對付正道武林人士?”
劉正風嘆了一口氣:“曲大哥雖然是魔教長老,可是他的手上,從沒害過無辜者的性命,我們兩個本來相約一起歸隱,這件事與整個武林,絕沒有半點干係。”
“你怎麼知道,曲洋那惡賊,並沒有害過無辜者的性命?”丁勉顯得咄咄逼人。氣勢相當凌厲。
在丁勉身側的人,不由都紛紛地讓開,這種氣勢,讓他們不由自主地低頭,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
劉正風黯然道:“這話是曲大哥親自說的,我敢用性命擔保,他絕對不會騙我。”
“你說,魔教的人不會騙人?”丁勉連聲冷笑起來,充滿嘲弄:“劉正風。你說你是傻子,還是當在場的人,都是傻子?”
劉正風神情一片堅決:“曲大哥與我音律相交,琴簫爲伴。彼此意氣相投。人或許會說謊騙人,可是曲子絕不會騙人,曲由心生,曲大哥實在是一位志行高潔之士。或許魔教作惡多端,可是曲大哥,他實在是……是一個好人。”
話音未落。場中一片嘆息之聲,大都覺得劉正風耽於音律,人曲不分,恐怕是入了魔道。
丁勉深感漸漸掌控形勢,神情極爲得意,將手拍了拍,道:“將劉家的家眷都押上來。”
“是!”
隨着齊聲答應,一隊人馬逶迤而出,都着嵩山派服飾,而劉家的人,一個個都被擒住,滿面悲憤。
劉正風本來一直從容,看到家眷被擒,不由地怒火沖天,大聲叫道:“禍不及家人,你嵩山派如敢動我家眷,今日這麼多英雄人物在此,斷然叫你們有來無回。”
史登達將五嶽令旗高高地舉起:“劉正風,你與魔教相互勾結,我們此次前來,是爲了降妖除魔,任何人如果阻攔,就是與魔教爲友,與正道爲敵。”
丁勉身上殺氣四散:“劉正風,我給你一個機會,只要你答應,前去殺了曲洋,向大家表明心跡,就證明你仍然心向正道,依然是我們的朋友。”
劉正風悽然道:“要我去殺曲大哥,我做不到,他不是一個壞人。”
丁勉道:“看來你是中毒彌深,大家如果不恥與魔教的人爲伍,就請站到左邊。”
天門道長的師長被魔教長老所害,對魔教恨之入骨,他瞧都不瞧劉正風一眼,就站到左邊去了,泰山派的人,呼呼啦啦,都跟着他一起離開。
定逸師太苦心勸道:“劉三爺,魔教的人,都是處心積慮,知道你喜歡吹簫,就故意找個弄琴的騙你。你不以自己爲重,當以妻兒老小家人爲重……”
劉正風長嘆一聲:“定逸師太,多謝你的好意,可是琴簫之意,你根本不懂,那是絕對無法騙人的,心地齷齪陰暗的人,絕對彈不出光風霽月的旋律。”
定逸師太搖了搖頭,無奈只得站到一邊,她的神情,充滿憐憫愁苦之意。
嶽不羣踏前一步,慷慨激昂地道:“劉三爺,我輩行走江湖,當行得端,踏得正,堂堂正正坐人,光明磊落行事。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不與邪魔外道爲伍。只要你肯答應,魔教曲洋,我替你除了。”
這番話,激起場中無數人的喝彩,紛紛地出言誇讚,君子劍嶽不羣果然是個謙謙君子,偏又豪氣干雲,此言深得人心。
劉正風苦笑道:“我若答應。由我出手,還是由嶽兄出手,又有什麼分別?我絕對不答應去害曲洋,就象若有人讓我加害嶽兄,我就算身家性命盡數被害,都絕對不會答應一樣。”
這番話擲地有聲,場中人人動容,都覺得劉正風此舉,實是大丈夫作風,可是,對於一個大魔頭如此,未免太過迂腐了些。
嶽不羣臉上滿都是失望,將扇子一合說道:“既然這樣,請恕嶽某愛莫能助。唉,禍福無門,唯自召之。”
華山派的人,都跟着嶽不羣,向天門道長旁邊走去,看樣子準備束手不管。
令狐沖此刻,最是爲難,他心中仰慕劉正風的仁義,可是一直以來對師父的敬重,讓他從來不敢在大事有違。
瞧到令狐沖欲行又止的模樣,洪金淡然道:“令狐兄弟,凡事只問對錯,只看本心,義之所在,即是人之所在,我輩率性而爲,豈能爲他人有所羈絆。”
令狐沖本是有着慧根之人,頓時明心見性,向着洪金笑道:“洪兄,還是你說的對,令狐沖受教了。”
眼看令狐沖在衆目睽睽之下,竟然跟他唱對頭戲,嶽不羣面色一沉,心中實是恚怒至極。
“衝兒,你想幹什麼,還不快過來。”嶽不羣將臉一沉,威嚴十足。
令狐沖道:“師父,義之所在,就是人之所在,弟子斗膽抗命,日後再領師父責罰。”
嶽不羣只覺臉面火辣辣的,他怒氣衝衝地道:“臭小子,你竟敢如此放肆?”伸手向着令狐沖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