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已經逐漸停歇。
周圍卻是更加寒冷了。
雪停了之後，纔會更加寒冷。
因爲遍佈的白雪，會從周圍的一切物體中吸收熱量，而後融化。
下雪不冷化雪冷。
李圖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他苦笑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相傳，在上古時期，有大能可以辟穀數月，不飲不食。
但那顯然太過玄幻，李圖是做不到的。
天已經黑了，一輪殘月掛在天上，映照着滿地的白雪，四周一切皆可見。
“咯吱咯吱”的聲音傳來，認得腳步正一步步碾過白雪。
李圖並沒有懷疑這是自己餓昏了頭的幻覺，他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黑衣的僕人，端着一個鐵鍋，右臂上還懸抱着一件棉袍，一步步走了過來。
雖然鐵鍋緊緊蓋着蓋子，但是一股糟辣椒的味道，卻是溢了出來，李圖頓時眼中一亮。
“很好，很好，算他九幽道君還有點良心。”
李圖笑着開口，聲音已經有些微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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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僕人走到了李圖的身前，恭敬地將鐵鍋放在了地上，擺出了碗筷，又將棉袍取下，遞給了李圖，道：“這是道君爲李君準備的棉袍，請李君禦寒；這是道君爲李君親飪的魚，請李君慢用。”
說完之後，他負手立在一邊，不發一語。
李圖坐在雪地上，他將棉袍披在了身上，果然是厚實綿密，瞬間感覺到了一陣溫暖。
李圖笑了笑，揭開了鍋蓋，只見鍋中燉着一條青魚，青魚肥美，白嫩的魚肉已經勾動了李圖的味蕾，鮮紅的辣椒更是讓他食指大動。
他端起碗筷，隨即開吃。
“哎，九幽道君就是個廢物。”
吃了一口，李圖卻不禁感嘆。
“天下還沒有人吃過這麼難吃的斷頭飯。”
九幽道君這輩子，恐怕是做不出一條好吃的魚了。
李圖搖了搖頭，卻也只能繼續，在飢餓的催促之下，他的味蕾也只能向這黑暗料理妥協。
李圖深知，這是九幽道君給自己送來的最後一餐，所以他吃得十分認真，一點兒也不浪費食物。
最後整條魚都已經吃完了，終於飽腹，他又將魚湯都喝了個乾淨。
吃飽了的感覺真好。
李圖長長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那僕人。
那僕人自始至終，不發一語，毫無波動，宛如一個雕塑。
“我知道你是死士，不怕死。”
“但還是謝謝你，浪費了一條命，就給我送了一條魚。”
他伸出手來，道：“拿來我看看吧，如果要求不是很過分，我會答應他的。”
話語十分淡然。
那淡漠無比的僕人，此刻臉上也閃過一抹驚色，似乎沒想到李圖居然什麼都料到了。
他取出了一封書信，遞給了李圖。
李圖看了一遍。
書信上的內容很簡單。
九幽道君請李圖幫一個忙。
幫忙寫一封信，寫一封信給西南的莊克敵和西北的曹關、葉嘯等人，告訴他們，投降朝廷。
作爲交換，等李圖餓死在陣中之後，九幽道君會親自來把這封信取走，同時會風風光光的，把李圖安葬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同時，李圖原來的部下，李慚恩、嚴慈遇、何伸等人，也會一一釋放，憑他們的意願，願意繼續做官的做官，願意笑傲江湖的就去江湖，願意隱居的就去隱居。
甚至就連雲熙，他也會盡全力保下來，留她一條命。
總之一句話，李圖趕緊寫完書信趕緊死，對大家都好。
“這要求一點兒也不過分。”
李圖笑了笑。
說完之後，他卻把書信揉碎了，散落在雪地裡。
“要是他的魚能做的好吃一點兒，我可能就答應他了。”
李圖伸了個懶腰，朝着那僕人看了一眼，慵懶地道：“我忽然有些好奇，九幽道君怎麼控制你們的，不會在你們的身體裡面下毒吧？”
僕人的臉上閃過一陣驚恐之色，但隨即恢復了穩定。
他並不是因爲有可能被九幽道君下了毒而害怕，實際上，他來此之前，就已經服了毒。
他只是沒想到，九幽道君的預料居然是真的。
九幽道君在他臨走之前，神色複雜地說了一句：“你去之前，先把這毒服了。”
“我不想你去了，還被他給殺掉，吃了。
畢竟餓急了，他肯定會吃人的。”
現在看來，李圖……還真有點兒這個想法？
僕人警惕地注視着李圖，道：“你最好不要。”
“因爲你吃我一口，可能你就沒辦法爲道君寫信了。”
說完之後，他忽然嘴角露出了一抹詭異的微笑。
而後他撲騰一聲，直接倒在了地上。
全身發青！緊接着，這僕人的屍體直接開始腐爛，瞬間化作了一灘膿水！周圍的皚皚白雪，都已經被含有劇毒的屍水給染黑了！李圖震驚地看着這一幕，搖了搖頭頗帶怨氣地道：“什麼仇什麼怨，真當我是食人魔嗎？
連屍體都不留下……”說着上前翻了翻，的確是除了衣服，什麼都不剩。
他略帶惋惜地看了一眼。
而後閉上眼睛。
他還想活得長一點，所以一點兒能量，也不能浪費。
時間飛逝。
周圍的寒意，在九幽道君的棉袍之下，總算是減輕了許多。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天亮了，天又黑了，月亮又掛在了暗青色的天上。
但連續好幾個夜晚，都沒有人再進來。
李圖的肚子咕嘟咕嘟地埋怨着，已經非常飢餓，極度需要食物。
李圖的嘴脣開始乾裂，臉上開始泛白。
他的身體都充滿了一種虛弱感，他端坐着，但是此刻卻忽然搖搖晃晃，身體往後一倒，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窩中，已然逐漸失神。
李圖忽然舔了舔嘴脣，他的腦中開始渴望，開始幻想。
幻想幾天前吃到的那條魚。
雖然的確很難吃，堪稱魔鬼級的黑暗料理，但那畢竟是食物。
他忽然感受到了很多，比如當初在西南的時候，那麼多百姓等着餓死，餓死的時候，就是這種感受嗎？
可惜了，那時候卻沒有體驗過這種感受。
幸好的是，他那時候也沒有對任何一個即將餓死的人施以冷漠，而是竭盡一切，去幫助他們。
李圖已經感受到，死亡逐漸逼近，他的身體逐漸感覺到了寒冷。
他乾裂的嘴角，卻忽然露出了一抹微笑。
釋然的微笑。
“這一輩子，至少沒有對不起的人。”
“夠了。”
李圖喃喃着。
他清醒的意識逐漸散亂，隨之陷入了一種混亂之中。
那條明明很難吃的魚，一直盤旋在他的腦海中。
“魚……”“魚……”李圖低聲地呼喚着。
“魚！”
李圖喃喃着，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中閃爍出最後的光芒。
魚。
他的腦海中還是魚，但已經不是被九幽道君燉爛的那一條。
而是另外兩條魚。
兩條因爲常年生活在陰暗洞穴中，所以全身雪白幾乎透明的白魚。
一直蒼白如蠟燭的手，伸進了一潭冰冷刺骨的池水中，輕輕攪動，兩條靈活迅捷的魚兒，卻始終不能掏出那隻手劃出的圓圈。
這一幕，來自於他第一次去均衡道派的時候，於洞廳中見到了苦說大師。
那時候，苦說大師已經死了三年。
但是卻還保持着靈魂的不滅，依舊和李圖說了很多，才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李圖的眼神中逐漸迷離，像是緊接着進入了某種生與死的奇特狀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