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京城多了許多變化。
西域四鬼授首的事情,在京城已經傳得沸沸揚揚。飛天門四員虎將斬四鬼的段子,成了老百姓們最津津樂道的話題。
當然,守城的羽林軍在飛天門的對比之下,又一次成了老百姓口誅筆伐的對象。讓四個凶神混進京城,還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夜殺了二十九個人,竟一點也沒有察覺,這羽林軍都統是白癡麼?
不僅老百姓們不滿意,皇上更加不滿意。
據說早朝之上,羽林軍萬都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好在此時有更重大的事情要處理,否則萬傑恐怕不僅僅是被罵那麼簡單了。
夏國陳兵十五萬的消息傳來,朝野震動。秦天毫不猶豫地要求彭遠征立刻點兵,即日出發援邊。若是西域失守,不僅僅是大唐腹地危險,他這本就風雨飄搖的皇位也就更加不穩了。
不過這一切,唐安並不知情。他從早上一直睡到下午,若非一潑尿給憋了起來,怕是還要繼續睡下去。
剛去了趟茅廁的功夫,丫鬟們便像一羣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地跑來跟他說着說那。什麼大少爺叫他陪着去趟書院,大小姐讓他起牀後去報到、還有玉漱齋水老闆的請帖、鴻臚寺王大人晚上請酒等等……
一疊厚厚的請帖裡面,唐安抽出了一掌小巧的紅色請帖,因爲那是柳傾歌專用的。
一掌白色的紙箋上,只寫了“盼君一晤”四個娟秀小字。
現在正值和柳傾歌的蜜月期,唐安心中鬱悶,正好想與柳傾歌敘敘話。抽出那張請帖,道:“其他的,統統扔掉!”
一幫小丫頭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原來安哥和那舞姬果然有姦情!看來要討安哥換心,明天要開始學舞了。
華燈初上,燈火闌珊。
飛雪悅蘭閣此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賓客們縱情聲色,一派歌舞昇平的盛世景象。
聽說今夜“歌舞雙絕”要親自獻舞,許多在京城有權有勢的人紛紛趕來捧場。如今柳傾歌可以說是汴京城第一紅人,能欣賞她的妙舞,說出去都感覺倍有面子。
朦朧在一片溫暖燭火的屋子裡,柳傾歌此時坐在梳妝檯前,對着銅鏡映紅妝。
兩片薄薄的脣輕印在胭脂上,暈成兩瓣動人心魄的紅。黛筆飾眉,畫成兩道彎彎的柳葉,絲錦蘸着花汁輕輕塗抹在臉上,使那白皙的面龐在朦朧的燭火中看上去猶如緞子一般光滑。畫好面飾,再將滿頭青絲盤起,用翠玉長簪束定。
銅鏡中的玉人如畫,似是從仙宮偶落凡塵。完美無瑕的臉龐,天鵝般優雅的玉頸,都透着一種不染塵世煙火的氣息。這樣的女子,本就不該爲世俗枷鎖所羈絆,但是眼下,卻被命運拖入了永不輪迴的漩渦。
身後的夏雨雙手扶着柳傾歌的肩膀,像銅鏡一揚眉,道:“你看看鏡子裡的你,這天下還有更美的人兒麼?”
柳傾歌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盯着銅鏡,道:“我…美麼?”
“當然美了,我們傾歌是全天下最美的女人。”夏雨笑着從後面環抱主柳傾歌,但眼神中卻透出一絲不忍。
柳傾歌神色一黯,道:“最美的女人,卻得不到想要的幸福。”
夏雨終於不再強作歡顏,眼淚瞬間浸溼眼眶,道:“傾歌…”
“不要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而這就是我的命。我看不見的明天,希望你去幫我看見。”柳傾歌拍了拍夏雨的小手,道:“今天晚上的舞賞幫我推掉,我哪裡也不去。一會兒唐安過來,我想要陪陪他。”
夏雨臉上的悲哀更濃。明明有相愛的人,卻偏偏不能在一起,爲什麼老天這麼不公平!
“你放心,我不會讓人任何人來打擾你們。”夏雨道。
柳傾歌點了點頭,又看向銅鏡裡的自己,像是要把這純潔的容顏深深印在腦海中一樣。
前天鳳之嵐找到自己,二話不說就跪在自己面前,一直在重複一句話:娘對不起你!
那一天,柳傾歌知道了很多秘密。
她一直以來最尊敬甚至崇拜的女人,竟然是齊國的奸細。全天下都以爲鳳之嵐遠走他鄉是因爲敗給了同門師妹,心灰意冷想要遠離那片傷心地,不過是齊國爲了掩人耳目而編織的一個彌天大謊!
這樣的秘密,這樣的責任,卻讓一個女人揹負了整整十年。她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卻被東方軒輊知道了。
那個卑鄙小人竟以此做要挾,除非柳傾歌心甘情願做他的女人,否則飛雪悅蘭閣上上下下都要因此而喪命,鳳凰臺的名聲更將毀於一旦。
毫無疑問,鳳之嵐是愛自己的,否則她不會哭的如此傷心。但人力有時盡,面對這樣的死局,鳳之嵐沒有任何辦法。要想保住這些人的性命,就要犧牲掉柳傾歌的幸福。
鳳之嵐沒有選擇,柳傾歌同樣沒有選擇。面對這個將自己撫養成人教舞授藝的女人,她沒辦法拒絕,雖然她的心在滴血。
她的未來,已經一片黑暗,但是她並不後悔,因爲這是她對鳳之嵐十幾年養育之恩的報答。唯一覺得愧疚的,便是唐安了。
不能與之攜手到白頭,負了君恩,不知道他會不會怪我?想想那個一臉壞笑的傢伙,柳傾歌先是一臉甜蜜,然後又被滿心的苦澀所取代。
往昔一幕幕浮現在心頭,那些點點滴滴竟成了最爲幸福的回憶,不知不覺間,淚水已掛滿面頰。
看到她如此痛苦,夏雨淚如雨下,從背後緊緊抱住她,泣道:“傾歌,我們對不起你!都是我們連累了你啊!”
“傻丫頭,別哭了。”柳傾歌拭去淚水,強笑道:“明天我就要去相國府了,答應我,不要告訴他,好麼?”
夏雨死命搖了搖頭。柳傾歌對唐安的感情她比誰都清楚,這樣天造地設的一對,卻不能走在一起,這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你一定要犧牲自己,做那個混蛋的侍妾?娘到底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上?”夏雨大聲道。
聽到“侍妾”二字,柳傾哥眼神暗淡。他明白,這兩個字所代表的,不過是權貴的玩物。
“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告訴你。”柳傾歌微笑道,“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所以你不要再問了,你只要知道娘有她的苦衷就好。不要怪她,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夏雨抹了抹眼淚,道:“那…唐安怎麼辦?”
柳傾歌嘆息一聲,想到那個雨夜倔強的留在樓下不肯走的程彩夕,道:“會有人替我照顧他的。”
夏雨道:“傾歌,你真傻。”
柳傾哥呵呵一笑,道:“有時候我也會這麼覺得。”
“覺得什麼?”
不知什麼時候,唐安已經笑嘻嘻地出現在了屋子裡。